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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契诃夫1880-1884年作品》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契诃夫 | 发布时间: 818天前 | 20575 次浏览 | 分享到:


阿历克塞·伊凡内奇指着坐在我爸爸旁边的一个矮小伛偻的小老头。小老头眫巴着疲乏的小眼睛,带着嫌恶的神情吸雪茄烟。他平素从不吸烟,然而如果上司请他吸雪茄烟,他却认为不便回绝。他看见向他指着的手指头,就心慌意乱,在椅子上不住扭动。


“多承这个小人物的情,我吃了不少苦!”柯祖林继续说。


“要知道我头一次给人家做部下,就是在他手下。人家把我这个温顺、寒酸、渺小的人领到他跟前,把我安置在他后面的桌子那儿办公。他就开始折磨我。……不管他说什么话,都象一把尖刀。不管他怎样看你一眼,都象一颗子弹射进你的胸膛。现在他看上去象是小虫子,一副可怜相,可是从前是什么样子啊!是尼普顿②!暴风骤雨!他把我折磨得好久!我又为他抄写,又给他跑腿买烤包子,又修笔尖,又陪着他的老岳母到剧院里去看戏。我处处讨他的欢心。我学会了闻鼻烟!嗯,是埃……都是为了他。……我心想:不行,我得经常随身带着鼻烟盒,防他万一要用。库里岑,你记得吗?我母亲现在已经去世了,那时候,有一次老太太到他那儿去,求他准她儿子,也就是我,两天假,好让我到我舅母家去分遗产。他呢,狠狠地数落她,瞪大眼珠,哇哇地喊:”你那儿子是懒汉,你那儿子是寄生虫,你干吗瞪着眼睛瞧我,混娘们儿,……‘他说,’我要把他送到法院去!‘老太太走回家里,就躺倒,吓出了病,差点没死掉。……“阿历克塞·伊凡内奇拿出手绢擦眼睛,一口气喝下一大杯葡萄酒。


“他打算叫我娶他的女儿,可是当时我……幸好害热病,在医院里躺了半年。从前就是这个样子!从前人们就是这样生活啊!可是现在呢?嘿!现在我……我站在他上头了。……该他陪着我的岳母去看戏,该他给我鼻烟吸,喏,该他来吸雪茄烟了。嘻嘻嘻。……我给他的生活里撒了点胡椒,……胡椒!库里岑!!”“您有什么吩咐?”库里岑站起来,挺直身子,问道。


“你演一下悲剧!”


“是!”


库里岑挺直身子,皱起眉头,举起胳膊,做出一脸的怪相,用沙哑的、破锣样的声调唱道:“你死吧,变心的女人!我要杀了你!”


我们捧腹大笑。


“库里岑!你把这块面包撒上胡椒,吃下去!”


已经吃饱的库里岑拿起一大块黑麦面包,撒上胡椒,在大家的哄笑声中嚼着。


“人事是千变万化的,”柯祖林接着说。“你坐下,库里岑!


等我们离开饭桌站起来,你再唱点别的。……那时候是你站在上头,现在却是我了。……是埃……我的老太太就那样死了。……是埃……“柯祖林站起来,身子摇晃一下。……”可是我一声也没响,因为我渺小,我寒酸。……那些磨人精。……野蛮人。……可是现在,我出头了。……嘻嘻嘻。


……喂,你来表演一下!你!我说的是你,没留唇髭的!“


柯祖林伸出手指头往我爸爸这边一指。


“你绕着桌子跑,学公鸡叫!”


我爸爸微笑一下,愉快地涨红脸,踩着碎步绕着桌子跑起来。我跟在他后面跑。


“阁阁阁!”我们两个人叫着,跑得更快了。


我一边跑一边想:


“我会做上助理文书的!”


「注释」


①基督教节日,大斋前的一个星期。


②罗马神话中的海神,能呼风唤雨,引起地震。



在我们这个讲求实际的时代……  


契诃夫  


一个鼻子黑红色的人走到钟跟前,无精打采地把它敲响。


乘客们本来平心静气,这时候却心神不定地跑动起来,忙忙乱乱。……有些装行李的手推车在月台上推过去,辘辘地响。


火车车厢上边,人们大呼小喊,动手绷紧一根绳子①。火车头拉响汽笛,往车厢这边开过来。它同车厢挂上钩。不知什么地方,有个人在忙乱中把瓶子砸碎了。……这时候响起了告别声、大哭声和女人的说话声。……二等客车旁边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和一个年轻的姑娘。


两个人在告别,哭泣。


“再见,我的美人儿!”年轻的男人说,吻着姑娘金发的小头。“再见!我心里难过得很!你要离开我整整一个星期呢!


要知道,对充满热爱的心灵来说,这等于一万年!再……见。


……你擦掉眼泪吧。……别哭了。……“姑娘的眼睛里迸出泪水,一滴泪水落在青年男子的嘴唇上。


“再见,瓦莉雅!替我问大家好。……哦,是啊!顺便提一下。……要是你在那边见到穆拉科夫,就把这些……这些钱交给他。……别哭了,宝贝儿。……你把这二十五卢布交给他。……”青年人从口袋里取出一张二十五卢布钞票,把它交给瓦莉雅。


“麻烦你交给他。……这是我欠他的。……哎呀,我心里多么难过啊!”


“你别哭了,彼佳。星期六我一定……回来。……可是你别忘了我。……”金发的小头靠在彼佳的胸脯上。


“你?忘了你?这难道可能吗?”


第二遍钟声敲响。彼佳把瓦莉雅搂在怀里,开始眫巴眼睛,然后哇的一声哭了,象小男孩一样。瓦莉雅搂住他的脖子,哀叫着。他们走进车厢里。


“再见!亲爱的!美人儿!过一个星期再见!”


青年人最后一次吻过瓦莉雅,然后从车厢里走出去。他在车窗旁边站住,从口袋里拿出手绢来,预备过一忽儿摇动它。……瓦莉雅用泪汪汪的眼睛盯住他的脸。……“快上车吧!”乘务员命令道。“第三遍钟声就要响了!我请求你们!”


第三遍钟声响了。彼佳开始摇动手绢。可是,突然,他的脸拉长了。……他举起手拍着脑门子,象个疯子似的跑进车厢里去。


“瓦莉雅!”他喘吁吁地说。“我给了你二十五卢布,托你转交穆拉科夫。……亲爱的。……你给我开一张收条!快一 点!开收条,亲爱的!刚才我怎么会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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