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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契诃夫1886作品》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契诃夫 | 发布时间: 947天前 | 31583 次浏览 | 分享到:


……哎呀,真要把我活活痛死了!瓦夏就从机关跑回来。自然,他揪住他的头发,脸色煞白。他们跑出去请大夫。……您明白吗?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抽筋是在中午开始的,两点多钟医师来了,六点钟丽左琪卡睡熟了,一直酣畅地睡到夜里两点钟。


时钟敲了两下。……小小的夜灯的亮光透过天蓝色灯罩微弱地照出来。丽左琪卡在床上躺着。她那顶白色花边包发帽衬着红枕头的深色背景特别显眼。灯罩的带花纹的阴影印在她苍白的脸上和丰满的圆肩膀上。她的丈夫瓦西里·斯捷潘诺维奇坐在她脚旁。这个可怜人看到妻子终于回到家里而感到幸福,同时又给她的病吓坏了。


“哦,你觉得怎么样,丽左琪卡?”他发觉她醒过来,就小声问道。


“我好点了,……”丽左琪卡呻吟说。“我已经不抽筋了,可就是睡不着。……我没法睡觉!”


“你,我的天使,该不该换压布了?”


丽左琪卡慢腾腾地坐起来,脸上露出苦难深重的神情,优雅地歪着头。瓦西里·斯捷潘诺维奇战战兢兢地给她换压布,手指几乎没碰到她热乎乎的身体。丽左琪卡缩起身子,由于水凉而发痒,就笑起来,然后又躺下去。


“你真可怜,没法睡觉!”她呻吟说。


“我怎么能睡觉呢!”


“我是神经出了毛病,瓦夏。我是个很神经质的女人。大夫给我开了胃药,可是我觉得他不了解我的玻这是神经出了事,不是胃,我敢对你赌咒,这是神经作怪。我只是担心,我的病别加重才好。”


“不会,丽左琪卡,不会!明天你就会复原的。”


“不见得!我倒不是为我自己担心,……我无所谓,甚至巴不得死了才好,可是我为你难过哟!你一下子就孤孤单单,只剩下一个人了。”


瓦夏很少有机会跟妻子作伴,早已过惯孤独的生活,不过丽左琪卡的话还是使他担心。


“上帝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母亲!怎么生出这种阴暗的想法呢?”


“这有什么关系?你会哭一场,伤心一阵,然后也就习以为常了。你甚至还会再娶一个呢。”


丈夫抱住头。


“得了,得了,我不说就是,”丽左琪卡安慰他说。“只是你也得做好万一的准备。”


“万一我真的死了呢!”她想着,闭上眼睛。


丽左琪卡就暗自想象她死亡的景象。她的母亲、丈夫、表姐瓦莉雅和丈夫、亲戚们、她的“才能”的崇拜者们,把她临终的病榻团团围住,她呢,小声说着:“永别了。”大家都哭个不停。后来她真死了,脸色白得可爱,头发乌黑,人家就给她穿上粉红色的衣衫(她穿上这一件最好看),把她放进一口贵重的棺材,里面装满鲜花,棺材的腿是镀金的。空中弥漫着神香的气味,蜡烛劈啪地爆响。丈夫一步也不肯离开棺材,她的才能的崇拜者们目不转睛地瞧着她:“她多么象活人啊!她在棺材里还那么美!”全城都在议论,说她过早地夭折了。后来她的棺材给抬进教堂。抬棺材的有伊凡·彼得罗维奇,有阿多尔弗·伊凡内奇,有瓦莉雅的丈夫,有尼古拉·谢敏内奇,还有教她喝柠檬水加白兰地的黑眼睛大学生。只是可惜没有人奏乐。做完安魂祭后举行告别式。教堂里充满痛哭声。棺材盖抬来了,上面蒙着带穗子的覆布,于是……丽左琪卡跟白昼的世界永远告别了。敲钉子的声音响起来。咚咚咚!


丽左琪卡打了个冷战,睁开眼睛。


“瓦夏,你在这儿吗?”她问。“我尽想些阴森可怕的事。


上帝啊,难道我就这么不幸,要睡觉也睡不成?瓦夏,你可怜可怜我,给我讲点什么吧!“


“可是给你讲什么好呢?”


“随便讲点什么,……爱情故事就行,”丽左琪卡娇滴滴地说。“要不然讲点犹太人的生活故事也行。……”瓦西里·斯捷潘诺维奇什么事都乐意干,只求他的妻子快活起来,不再谈到死。他把长鬓发拉下来盖住耳朵②,做出滑稽的脸相,走到丽左琪卡跟前。


“您要油(修)一油表吗?”他问。


“要,要!”丽左琪卡大笑说,把小桌上她那只金怀表拿给他。“你修吧!”


瓦夏接过表来,久久地观看表里的机器,然后把身子缩成一团,扭扭捏捏地说:“这表不能油了。……这儿有个齿轮厥(缺)了两个牙。”


全部表演到此结束。丽左琪卡哈哈大笑,不住拍手。


“妙极了!”她叫道。“精采得很!你猜怎么着,瓦夏?你不参加业余演出,真太傻了!你有了不起的才能嘛!你比绥苏诺夫强多了。我们演过《我是寿星》,有一个业余演员,姓绥苏诺夫的,参加了。他是头一流的喜剧天才!你想想吧:鼻子有芜菁甘蓝那么粗,眼睛发绿,走路象仙鹤似的。……我们都看得哈哈大笑。等一等,我来给你表演一下他走路的样子。”


丽左琪卡跳下床,没戴包发帽,光着脚,开始在地板上走来走去。


“您好!”她模仿男人的腔调用男低音说。“有什么好消息吗?普天之下有什么新闻吗?哈哈哈!”她扬声大笑。


“哈哈哈!”瓦夏也跟着大笑。


两夫妇只顾大笑,忘了疾病,在卧室里互相追逐。最后瓦夏抓住妻子的衬衫,贪婪地吻她,这场奔跑才算结束。在一次特别热烈的拥抱以后,丽左琪卡忽然想起她病得很重。


……


“多么荒唐!”她说,做出严肃的脸色,盖上被子。“大概你忘了我有病!不用说,你真聪明啊!”


“对不起,……”丈夫发窘地说。


“病势加重了,那就得怪你。没心肝!坏心肠!”


丽左琪卡闭上眼睛,沉默了。先前那种娇滴滴的和苦难深重的神情回到她的脸上,轻微的呻吟声又响起来。瓦夏给她换过压布,想到妻子待在家里,没有跑到姨母那儿去,不免感到心满意足,就在她脚旁温顺地坐着。他没有睡觉,一 直熬到早晨。十点钟医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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