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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契诃夫1886作品》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契诃夫 | 发布时间: 817天前 | 21676 次浏览 | 分享到:


……这一阵跳跃使我暖和多了。这以后剩下来要做的,就是在长沙发上躺下睡觉,然而这当儿却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意想不到的事。我的目光无意中落在那架屏风上,……您再也想不出我多么惊恐!原来屏风里边有个女人的小脑袋正瞧着我。


她头发蓬松,睁着一对黑眼睛,露出牙齿。她的两道黑眉毛在动弹,脸上现出两个好看的小酒窝,可见她在笑。我发窘了。小脑袋发现我在看她,也发窘,躲开了。我仿佛有罪似的,低下眼睛,温顺地走到长沙发跟前,躺下去,盖上我的皮大衣。


“多么意想不到!”我想。“那么她瞧见我怎样蹦跳了!这可不好。……”我回想那张俊俏的小脸的轮廓,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起来。许多画面在我脑海里涌现,一个比一个美丽,一个比一 个诱人,后来……后来,仿佛为了惩罚我那些有罪的思想似的,我忽然感到右脸上一阵热辣辣的剧痛。我就抓住脸颊,结果什么也没捉到,不过我已经猜出是怎么回事:我闻到被按死的臭虫的气味了。


“鬼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同时听见一个女人的说话声。


“这些该死的臭虫,大概要把我活活咬死!”


嗯!……我想起了我的好习惯:我上路总是带着波斯粉的。这一次我也没有违反这种习惯。不出一秒钟,一个装着波斯粉的铁盒就从我的皮箱里取出来了。现在只要问一问那个俊俏的小脑袋要不要用这种驱除“百科全书”①的药,那我就能跟她认识了。可是怎样开口呢?


“这真要命!”


“太太,”我用尽量悦耳的声调说。“您刚才喊了一声,根据我的理解,大概是臭虫在咬您吧。我倒有波斯粉。要是您乐意的话,那么……”“啊,劳驾!”


“既是这样,那我马上……只要穿上皮大衣,就给您送去,……”我高兴地说。


“不,不。……您隔着屏风递给我,不用走到这边来!”


“我自己也知道隔着屏风递给您。您不要害怕,我不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强盗。……”“谁知道您呢!您是过路的人。……”“嗯!……其实我送到屏风后面去也成。……这没什么了不得的,……何况我又是个医师,”我撒谎道,医师、警官、妇女的理发师,是有权利闯进别人的私生活的。“


“您说您是医师,这是真的吗?您是认真说的吗?”


“真话。那么您容许我把这药粉给您送过去?”


“哦,既然您是医师,那就行了。……不过,何必麻烦您呢?我可以打发我的丈夫到您那边去。……费佳!”黑发女人压低喉咙说。“费佳!你倒是醒一醒啊,蠢货!你起来,到屏风外边去。那位大夫心眼真好,要我们用一下他的波斯粉。”


屏风后边居然有个“费佳”,这成了使我目瞪口呆的新闻。


我仿佛当头挨了一斧子似的。……我心里充满了一种象枪支的扳机卡壳那样的感觉:又是害臊,又是烦恼,又是遗憾。……我的心绪那么恶劣,临到费佳从屏风后边走出来,我觉得他简直是坏蛋,我差点喊救命。费佳是个高身量的人,体格强壮,年纪五十上下,留着花白的络腮胡子,抿紧他那张文官的嘴,鼻子和两鬓爬满纠结的青筋。他身上穿着睡衣,脚上趿拉着拖鞋。


“您很客气,大夫,……”他说着,从我手里接过波斯粉,随后就扭转身回到屏风后边去了。“ merci.……您也遇上暴风雪了吗?”


“是啊!”我嘟哝着,在长沙发上躺下,没好气地拉过我的皮大衣来,盖在身上。“是啊!”


“哦。……齐诺琪卡,有个小臭虫在你的小鼻子上爬来爬去!让我来拿掉它!”


“行啊,”齐诺琪卡说,笑起来。“你没把它捉住!堂堂一 个五品文官,人人见了都害怕,可是连个臭虫也对付不了!”


“齐诺琪卡,当着外人的面,……”他叹口气。“你老是这样。……真是的。……”“这些可恶的东西,简直不让人睡觉!”我嘟哝道,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


不过这对夫妇不久就安静下来。我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去想,一心睡觉。可是半个钟头过去,一个钟头过去了,……我仍然没有睡着。最后我的邻人也不住地翻身,小声骂起来。


“奇怪,连波斯粉也无济于事!”费佳叽叽咕咕说。“多得不得了,这些臭虫!……大夫!齐诺琪卡要我问一问您:为什么臭虫的气味这么难闻?”


我们攀谈起来。我们讲臭虫、天气、俄国的冬天,讲医学,而我对医学如同对天文学那样一窍不通。我们还谈到爱迪生②。……“你,齐诺琪卡,不用拘礼了。……要知道他是个大夫嘛!”


在谈完爱迪生后我听见窃窃私语声。“你不必拘礼,自管问吧。


……用不着害怕。谢尔威佐夫不灵,可是这位大夫也许灵。“


“你问吧!”齐诺琪卡小声说。


“大夫,”费佳就对我说,“为什么我的妻子胸口常常憋闷?


您知道,她有点咳嗽,……她觉得憋闷,您知道,仿佛胸口有个什么东西凝成了硬块似的。……“”这就说来话长了,一下子是说不完的,……“我有意避而不谈。


“哦,其实说得长一点又有什么关系?有的是时间,……横竖我们也睡不着。……您给她看看病吧,好人!应当跟您说一声,谢尔威佐夫常给她治玻……他是个好人,不过……谁知道他的医道怎样呢?我不相信他!不相信!我看得出您不打算插手,不过请您费心吧!您给她看看病,我趁这个时候到驿站长那儿去,吩咐他烧茶炊。”


费佳趿拉着拖鞋,走出去。我就走到屏风后边。齐诺琪卡在一张宽阔的长沙发上坐着,周围有许多枕头。她抓住她的花边领口。


“请您伸出舌头!”我皱起眉头,在她身旁坐下,开口说。


她就伸出舌头,而且笑起来。那是一条平常的红舌头。我开始按她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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