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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契诃夫1886作品》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契诃夫 | 发布时间: 941天前 | 31072 次浏览 | 分享到:


“您这是头一次到我们的教堂里来吧?”亚科甫神甫把帽子挂在难看的大钉子上,问道。


“是的,头一次。您听我说,神甫。……在我们谈正事之前,您给我点茶喝吧,要不然我的整个灵魂都要干枯了。”


亚科甫神甫开始眫巴眼睛,嗽一嗽喉咙,走到隔板后面去了。那边响起了窃窃私语声。……“他大概在跟他妻子讲话,……”库宁暗想,“我倒想看一看这个红头发有个什么样的老婆呢。……”过了不大一忽儿,亚科甫神甫从隔板后面走来,涨红了脸,冒着汗,勉强笑一下,在库宁对面那张长沙发的边沿上坐下。


“茶炊马上就烧好,”他说,眼睛没有看着他的客人。


“我的上帝啊,他们到现在还没烧茶炊呢!”库宁暗自想道,大吃一惊。“现在只好干等了!”


“我给您带来一篇信稿,”他说,“这是我写给主教的。等喝过茶以后,我来念一遍。说不定您想补充一些什么话。


……“


“好,先生。”


紧跟着是沉默。亚科甫神甫战战兢兢地斜起眼睛看看那块隔板,理一下头发,擤一下鼻子。


“天气很好,先生,……”他说。


“是的。顺便提一下,昨天我在报上读到一个有趣的消息。


……沃尔斯克的地方自治局通过一项决议,要把所有的学校都交给教会办理。这倒是颇有特色的。“


库宁站起来,在粘土地上走来走去,开始发表他的见解。


“这样做倒不错,”他说,“只要教会里的人能认清自己高尚的使命,清楚地理解自己的任务就行。不幸,我所认识的教士,论文化程度和道德品质,连做军队的文书都不配,更不要说当教士了。您会同意,不好的教师给学校带来的害处远不及坏教士大。”


库宁看一下亚科甫神甫。那一个伛着腰,正专心地想心事,分明没听他的客人讲话。


“亚沙①,到这儿来一下!”从隔板后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亚科甫神甫打了个冷战,走到隔板后面去了。窃窃私语声又开始了。


库宁一心想喝茶,感到难受极了。


“不行,我在这儿休想等到茶喝!”他暗想,看着时钟。


“再者,我在这儿似乎是个不大受欢迎的客人。主人不肯开一 开金口跟我说句话,光是坐在那儿眫巴眼睛。”


库宁拿起帽子,等亚科甫神甫走回来,就向他告辞。


“这个早晨算是白糟蹋了!”他在路上愤愤地想。“他简直是块木头!树桩!他对学校毫无兴趣,就跟我对去年的雪毫无兴趣一样。不行,我跟他是合不到一起的!我跟他什么事也办不成!要是首席贵族知道这儿的教士是什么样子,他就不会急着张罗学校的事了。应当先物色一个好教士,然后再操心学校的事!”


库宁现在几乎痛恨亚科甫神甫了。这个人,他那可怜又可笑的身材,揉皱的长法衣,女人气的脸,做弥撒的样子,他的生活方式,他那种官场中拘谨而恭顺的态度,都侮辱了库宁胸中残存着的一点点宗教感情,那点宗教感情原是同奶妈的其他神话一起悄悄地隐藏在他心底的。库宁真诚热烈地关心亚科甫神甫的工作,教士自己却显得那么冷淡和不在意,这是库宁的自尊心难于忍受的。……当天傍晚,库宁久久地在家中几个房间里走来走去,不住思索,后来毅然决然在桌旁坐下,给主教写信。他要求主教拨款,要求他祝福,然后象儿子那样真诚地顺便提出他对辛科沃村教士的看法。“他年轻,”他写道,“没有什么教养,似乎过着不清醒的生活②,而且一般说来,不能满足俄国老百姓若干世纪以来对教士所提出的要求。”库宁写完信,轻松地吐出一口气,上床睡觉,感到他做了一件好事。


星期一早晨,他还躺在床上,仆人就来通报他说,亚科甫神甫来了。他不想起床,就吩咐仆人回答说他不在家。星期二他去出席调解法官会审法庭,星期六才回来,听到仆人说他不在家的时候,亚科甫神甫天天来。


“嘿,他多么喜欢我那些小甜面包啊!”库宁暗想。


星期日将近傍晚,亚科甫神甫来了。这一回不但他的衣襟,就连帽子也溅上了泥浆。他就跟头一次来访一样,脸色通红,冒着汗,也象那回一样在圈椅的边沿上坐下。库宁决定不开口谈学校的事,不对牛弹琴了。


“我,巴威尔·米海洛维奇,给您送来一张教科书的单子,……”亚科甫神甫开口说。


“谢谢。”


然而根据种种迹象来看,亚科甫到这儿来不是专为送书单的。他的整个身子流露出极度的困窘,同时脸上又现出果断的神情,就跟一个人突然心血来潮,想出个什么办法似的。


他急着想说出一件重大的、极其要紧的事来,目前正极力克制他的胆怯。


“他怎么不说话?”库宁生气地暗想。“他大模大样坐在这儿!我可没有工夫跟他周旋!”


司祭想设法消除他的沉默形成的尴尬局面,掩盖自己内心的斗争,就开始做出勉强的笑容。这种在冒汗和涨红的脸上硬做出来的久久不散的笑容,同他蓝灰色眼睛的呆呆出神的目光很不协调,逼得库宁扭过脸去。他感到憎恶。


“对不起,神甫,我有事要出门,……”他说。


亚科甫神甫打了个冷战,就跟带着睡意的人挨了一拳似的。他没有停止微笑,开始慌张地把身上法衣的衣襟掩好。库宁虽然厌恶这个人,却忽然可怜他了,想缓和一下自己的生硬态度。


“神甫,请下回再来吧,……”他说,“不过在临别的时候我要对您提个要求。……喏,您知道,有一天,我来了灵感,写下了这两篇布道词。……我交给您瞧瞧。……要是合用的话,您就拿去念一念吧。”


“好,先生,……”亚科甫神甫说着,把手心按住库宁放在桌上的布道词。“我拿去。……”他呆站一忽儿,犹豫一阵,把身上的法衣再裹一裹紧,忽然,他收敛了勉强的笑容,坚决地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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