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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契诃夫1886作品》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契诃夫 | 发布时间: 945天前 | 31449 次浏览 | 分享到:


他讲完话,大家都轻松地吐口气,就象有人在空中洒了点凉水,解除了暑热似的。看来,只有勃鲁尼一个人没有不愉快的感觉。这个日耳曼人喜笑颜开,转动着多愁善感的眼睛,热情地握绥索耶夫的手,又象狗那么亲热起来。


“啊,我向您道谢!”他说,着重念“氨字,把左手按在心上。”您了解我,我很幸福!我用整个心祝愿您事事如意!


不过我得向您指出,您夸大了我的意义。这个学校的蓬勃发展要完全归功于您,我可敬的朋友,费多尔·卢基奇!缺了您,它就不会跟别的学校有什么不同!您以为这个日耳曼人在说恭维话,这个日耳曼人在说客气话。哈哈!不对,我的好朋友,费多尔·卢基奇,我是个老实人,从来也不说恭维话。如果我们一年付给您五百卢布,那就是说您对我们来说是宝贵的。难道不是这样吗?诸位先生,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换了旁人,我们就不会出这么多的钱。……求上帝怜恤,办好一个学校,对工厂来说是光荣呀!“


“我得诚恳地承认,您的学校的确与众不同,”督学官说。


“您不要以为这是奉承。至少我有生以来象这样的学校还没看见过第二所。考试期间我在您的学校里坐着,时时刻刻感到惊奇。……奇怪的是竟有这样的孩子!他们知道得很多,对答如流,同时他们没有吓得战战兢兢,却表现出一种特别的诚恳神态。……看得出来他们都热爱您,费多尔·卢基奇。您是位地地道道的教师,您天生就是一位教师。您样样条件都具备:有与生俱来的素质,有多年的经验,有对事业的热爱。


……说来简直叫人奇怪,您虽然体质弱,可是有那么多的精力,对工作理解得那么深,……而且,您知道,您有那样大的毅力,信心!在学校会议上有人说您是您这项事业中的诗人,这话说得对。……的的确确是诗人!“


所有在座的人象一个人似的,异口同声讲起绥索耶夫的非凡才能。犹如堤坝决了口,诚恳热情的话语滔滔不绝,象那样的话,人在不喝酒的时候,由于谨小慎微,是不会说出口的。绥索耶夫的演讲也罢,他那难于相处的性格也罢,他脸上那凶恶难看的表情也罢,统统被人忘却了。所有的人,就连那些沉默胆怯、新近任职的教师,那些贫苦受气、见着督学官总得尊称“大人”的青年人,也畅谈起来了。事情很清楚,绥索耶夫在他那一行中是个卓越的人物。


他在任职的十四年当中已经习惯了成就和赞美,这时候听着那些崇拜者的热情洋溢的讲话,毫不动心了。


听到赞美而陶醉的并不是他,却是勃鲁尼。这个日耳曼人把每个字都听进去,眉开眼笑,拍着手心,羞涩得脸色绯红,仿佛那些赞美不是针对教师,却是针对他似的。


“说得好!说得好!”他叫道。“一点不差!您猜中我的想法了!……太好了!……”他不时瞧着教师的眼睛,仿佛想跟他分享自己的快乐似的。最后他忍不住,跳起来,用他尖细的男高音压过所有的说话声,大声嚷道:“诸位先生!请允许我说几句!嘘!听了你们说过的那许多话,我只有一句话要讲:工厂的经理部门是不会忘记报答费多尔·卢基奇的!……”大家都安静下来。绥索耶夫抬起眼睛瞧着日耳曼人泛起红晕的脸。


“我们是善于器重人的,”勃鲁尼放低了喉咙,继续说,做出严肃的脸相。“听了你们讲的话,我必须告诉你们:……费多尔·卢基奇的家属的生活会得到保障,一个月前已经为此在银行里存下一笔钱了。”


绥索耶夫用疑问的眼光瞧了瞧日耳曼人,瞧了瞧同行们,似乎弄不明白:为什么得到生活保障的是家属而不是他本人?


这当儿他在所有人的脸上,所有呆望着他的目光中看到的,不是他所不能忍受的同情和怜悯,而是另外一种东西,一种柔和的、温柔的、同时却又极其不祥的东西,类似可怕的真理。


一刹那间这使得他周身发凉,心里充满说不出的绝望。他面色苍白,脸相也变了,忽然跳起来,抱住头。他照这样站了十几秒钟,带着恐惧呆呆地瞧着前面,仿佛看见勃鲁尼所说的死亡正在向他逼近似的。随后他坐下,哭起来。


“算了!……您怎么了?……”他听见许多不安的声音说。


“水!您喝点水吧!”


过了不久,教师镇静下来,可是先前那种活泼的情绪再也没有回到吃饭的人们身上来。宴会在阴郁的沉默中结束了,而且比往年早得多。


绥索耶夫回到家里,首先照一照镜子。


“当然,我不该在那儿大哭起来!”他瞧着带黑眼圈的眼睛,瞧着凹陷的脸颊,暗想。“今天我的脸色就比昨天好得多。


我害的是贫血和胃炎,我咳嗽是胃里的毛病。“他想到这里放了心,慢腾腾地脱掉衣服,用刷子把他的黑色衣服刷了很久,然后仔细地叠好,锁在五斗橱里。


后来他走到桌子跟前,桌上放着一叠学生的练习簿。他从中抽出巴勃金的练习簿,坐下来,专心欣赏那孩子气的清秀笔迹。……当他检查学生们的听写试卷的时候,地方自治局的医师,正坐在隔壁房间里,小声对教师的妻子说:不应该让他去参加宴会,因为,看样子,这个人活不到一个星期了。


「注释」


①俄国教员是叙官品的。



不安分的客人


在守林人阿尔乔木那矮小歪斜的木房里,有两个人在乌黑的大圣像下面坐着:一个就是阿尔乔木本人,是个矮小精瘦的农民,脸容苍老,布满皱纹,胡子一直长到脖子上;另一个是过路的猎人,身材高大的年轻小伙子,穿着红布新衬衫和不透水的大皮靴。他们在三条腿的小桌旁边一条长凳上坐着,桌上点着一支油烛,插在瓶子里,正在懒洋洋地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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