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总是拿疯人和自己做比较,计算类似之点,看来是很难逃出疯人的圈子了。这只怪方法不对头。因为自己总是以疯人为标准,让自己向疯子看齐,所以才得出那样的结论。假如以健康人为标准,把自己摆在健康人之列予以评介,说不定会得出相反结论的。那么,要先从近处着手,首先,今天登门的那位身穿礼服的伯父如何?他说:‘心也,置于何处?’……那一套也有点不大正常。其次,寒月如何?他从早到晚,带着饭盒,一味地磨玻璃球。这家伙也是疯人者流。第三,迷亭如何?他以恶作剧为天职,无疑是个快乐的疯子。第四,金田夫人。她那恶毒的心肠,完全悖离了常情,肯定是个地道的疯子。第五,该是金田老板了。虽然还未曾谋面,但是,单看他对老婆低三下四、夫唱妇随的样子,不妨说他是个非凡的人物。非凡乃是狂人的别名,因此,可以和疯子划为一类。其次嘛……还有,还有落云馆的诸君子。从年龄来说,还都嫩得很;但在狂躁这一点上,却是些不可一世的出色的暴徒。如此算来,大多都属于疯人同类,倒叫他意外地心安理得了。看样子,说不定整个社会便是疯人的群体。疯人们聚在一起,互相残杀,互相争吵,互相叫骂,互相角逐。莫非所谓社会,便是全体疯子的集合体,像细胞之于生物一样沉沉浮浮、浮浮沉沉地过活下去?说不定其中有些人略辨是非、通情达理,反而成为障碍,才创建了疯人院,把那些人关了进去,不叫他们再见天日。如此说来,被幽禁在疯人院里的才是正常人,而留在疯人院外的倒是些疯子了。说不定当疯人孤立时,到处都把他们看成疯子;但是,当他们成为一个群体,有了力量之后,便成为健全的人了。大疯子滥用金钱与势力,役使众多的小疯子,逞其淫威,还要被夸为‘杰出的人’,这种事是不鲜其例的。真是把人搞糊涂了!
以上,将主人当天夜晚在孤灯只影下沉思默想时的心理状态如实地做了描述。主人头脑的昏庸,从这里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尽管他蓄着德皇凯撒式的八字胡,却是个呆子,连正常人与疯子都区别不开。何况他好不容易提出这么个问题,让自己思索,却终于没有得出任何结论,便半途而废了。他这个人,不管什么事,都不具备彻底思索的力量。他的结论十分渺茫,如同他鼻孔里喷出的“朝日”牌青烟,难于捉摸。不要忘记,这便是他议论中惟一的特色。
咱家是猫,也许有人怀疑:一只小猫,怎么能把主人的内心世界描绘得如此详尽?然而,这区区小事,对于猫来说,何足挂齿!咱家曾学过解心术。“几时学的?”这等小事,何须多问!反正咱家精通,当咱家趴在人们的膝上时,将柔软的毛皮悄悄贴在人们的肚皮上。于是,唰的一溜火光,人们的心理动态立刻鲜活地映进咱家眼帘。前些天,甚至发生了这样的事:主人温存地抚摸咱家的头,竟忽而萌起一个千不该万不该的念头:“若是剥下这张猫皮,做一件坎肩,一定很暖和。”咱家立即察觉,不由地一阵浑身发冷。真可怕!当天夜里主人头脑中泛起的上述思绪,幸而能向诸公报导,敝猫引以为极大的光荣。但是,主人想到:“一切都搞糊涂了。”随后便酣然大睡。到了明天,究竟原来都想了些什么,一定会忘得一干二净的。其后,主人如果对于疯狂再进行思索,必然要重复一遍,从头想起。那时节,他究竟又按何等思路,是否依然得出结论:“一切都搞糊涂了!”可就没准儿了。然而,不论他再重想多少次,也不论他沿着何等思路去思索,终
我是猫十-1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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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隔着纸屏呼唤道:“喂,已经七点啦!”
主人是醒了,还是在睡?他只背过脸去,概不答话。
有问不答,是这位先生的特性。只在必须开口的时候,才“哼”的一声。连一声“哼”,也不是轻易发出的。人如果懒得连答话都嫌麻烦,也许别有风趣,但是偏偏这号人没有一个能讨女人的喜欢。现在,连陪伴在身边的妻子都似乎对他不大敬重,至于其他人,若说“可想而知”,也没有多大出入吧!常言道:“见弃于亲兄弟的人,怎能得到陌生美女的怜爱?”主人既然连妻子都不敬重他,怎么会得到世上一般女士们的垂青?倒也没有必要趁此机会揭露一番主人在异性中毫无魅力的老底。然而主人总是把事情想得乖谬,硬编理由说,妻子之所以不喜欢他,完全因为他年事已高。这是他糊涂的根源。咱家为了促其觉醒,不过从关心的角度出发略抒己见罢了。
既然遵命在指定的时间通知主人时间已到,而主人只当耳旁风;既然主人背过脸去,也不哼一声,女主人便断定错在丈夫、而不在于妻子。她以一副“误事我可不管”的神情,扛起笤帚和掸子向书房走去。
不多时,只听书房里敲打得叮当山响。例行公事的清扫工作开始了。究竟清扫的目的是为了运动,还是为了游戏?咱家不负清扫之责,无须过问,装作不知便是。不过,像女主人这种清扫方法,却不能不说是毫无意义。若问为什么说毫无意义,咱家就告诉他:因为女主人不过是为了扫除而扫除罢了。她把掸子往纸屏上一碰,将笤帚往床席上一晃,这就表明扫除完毕。对于扫除的原因和结果,她是不负丝毫责任的。因此,干净的地方每天都很干净,而那些污垢落灰的地方永远是污垢未去,灰尘犹存。自古就有“告朔汽羊”①的故事嘛,说不定比根本不扫要好些的。但是,扫不扫除,对于主人并没什么益处。虽然无益,竟也天天不辞辛苦地去扫,这正是女主人的非凡之处。妻子与扫除,按多年的习惯,已经形成固定的联想模式,二者牢牢地结合在一起。至于扫除的实绩,还像女主人尚未降生以前一样,还像没有发明笤帚和掸子以前的往昔一样,丝毫不见功效,思忖起来,这二者的关系,大概像形式逻辑命题中的名词一样,不问内容如何,却结合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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