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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文化与承诺》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玛格丽特·米德 | 发布时间: 669天前 | 9161 次浏览 | 分享到:


“你带着录音机吗?”


“啊,带了,你要干什么?”


“我们从收音机里听到了别的民族的歌声,我们也想让其他人听见我们的歌声。”


这是多么巨大的变化。通过收音机来传播世界文化以及有关每一小型文化部有其独特价值的民主观点,塔布南的村民们听到了新几内亚的音乐,听到了现行政府广播其政策,从而使他们感到自己能够完全平等地参与的新世界广播。情况还不限于此。就说我的同事罗达·梅特劳克斯,他开始录制土著人的音乐,使他们成为颇具水平的欣赏者和录制者,学会了如何听出犬吠、婴儿啼哭一类干扰声——从前没有录音机时,他们从未注意到这些声音,当然也不会注意到村里纷纷扬扬的喧闹声是多么的刺耳,又如何影响着他们的音乐表演效果。可是现在,当他们听到了这些混杂不清、充满噪音的录音时,便很快意识到了这点。现在他们为了求得最佳录制效果,开始考虑到录音时的风向,也学会了根据不同演唱者的音色调整乐器的声音。这、种由于新观念和新技术的传播而产生的敏悟,是人们参与社会科学能力的第一步。他们不但能够分享我们现有的世界,而且也一定能够凭借新的方式为这个世界作出应有的贡献。


我们是否将会面临一个新的坏境,整个世界所发生的事情是否会同时扑面而来?今天,我们可以去访问一所施里纳(shriner)医院,探望那里烧伤的儿童。我们能看到医院环境优美,拥有训练有素而又抱有献身精神的医护人员,他们往往会花费数千小时的时间,仔细医治一位皮肤严重烧伤的儿童。他们小心翼翼地为他移植皮肤,修整面容,尽力使这位勇敢而乐观的孩子恢复其原有的面貌。重造皮肤,安装假肢……,这种为了救死扶伤而进行的专心致志的努力,无疑给不幸者的未来带来了莫大的希望。但是,在同一所医院里,我们看到另外一位孩子的情况却不容乐观,面对未来他对时,凭着天真与执拗,凭着对生的渴求,却使另外那位乐观的小病友在同样的条件下获得了康复。但是,请不要忘记,那些耗费金钱、时间,创造出妙手回春的奇迹的医生却往往是些对现行的军事政策从无抵牾的人。在这种政策的指导下,每天都有大批的无辜者投身沙场。每一年里,汽油弹烧伤的儿童远远多于施里纳医院所拯救的儿童。当我们一旦领悟到这点,谁的心灵能不为之震颤?“人类就因此而坠入深渊,难以自拔吗?”每一个人都被迫扪心自问。我们之所以坠入深渊,决不是因为先天的本能,决不是因为我们天生的只要强盛就欲图侵犯和禠夺他人——或在孱弱之时也用同样的道理聊以自慰。我们之坠入深渊归咎于那一系列被称之为“文明”的发明,而今天的所谓“文明”是由科学技术和人口爆炸所全力支撑的,这就使人类不能不尾随之,纵然知晓也得踏上所有早期文明曾走过的前定的毁灭之路。但是,此时所毁灭的并不单单是文明,而是整个地球、甚或太阳的历史。


如果我对上述论点深信不疑,那么,人类创造、丰富、传递复杂文化的能力越强,她越将无可置疑地陷入文化的泥淖之中。虽然人类文化包孕了无数伟大的成就,但它最终将导致毁灭和恐怖。啊,或许我不该信口开河。卡姗德拉虽然善卜凶吉,但她的预言却从未被睿智的先知们所信。是啊,有谁会自寻麻烦警告世人末日即将来临?除非有人宣布未来的选择已定,人类要么防范末日降临,要么只有选择来世。人们愈相信世界末日之说,他们就会愈加努力地寻求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地球毁灭之后,人类将移至其它星球生活的假设或许只是一则幻想。而有关上帝已经厌烦人类,在他即将带给我们的巨大灾变面前,信奉他的人将进入天堂,不信奉他的人将坠入万世不劫的地狱的说法,更可能是荒诞不经的欺世之谈。


但是,只要巨大灾变的真实原因不被人所知晓,那么有关上帝将降水火洗劫尘世,但却拯救某些人重建未来世界的传说就永远不会灭绝。正是从这一传说中产出这样一种信念,只要虔诚地信奉上帝,你就能够消灾弥难。正是这一信念给予人们以生的希望,面对变幻莫测的世界勇敢而乐观地抗争。他们坚信,作为上帝的选民,将能和上帝同在,获得永生。正由此,人们才一次又一次地在火山坡上重建家园。庄美国堪萨斯州,那里的从未遭受狂风侵袭的小镇上的居民仍然挚信,他们的运气比别人要好,因此永远不会遭受狂风的戕害。在美国的一些社区里,科学家们参加了当地居民反对在他们居住的城市附近设置危险的军事设施的行动,不过请你注意,倘若他们的抗议获得成功的话,那么这些导弹基地将会建造在别人居住的城市附近。利奥·西拉德是位物理学家,作为人类如此杰出的一员却对人类丧失了信心。他提出,基于美国城市之间积极性的自我护益,可以在那些易被选为核摧毁的城市之间建立“人质系统”,以此来防止核战争的爆发。


这些有关人类命运的偏颇观点有时遭到责难,有时也为人们采纳,但无论是以世俗的还是宗教的形式,这些观点都无法驻足于我们目令唯一的交互沟通的世界性模式之中。太空移民的避难设想无法实现,上帝将毁灭人类之大部、拯救其小部的说法也纯属子虚乌有,而盲目的乐观同样不会带来现实的满足。预言家们无法替我们指出经得起推敲的抉择,尽管世界末日论者仍旧在拨动他们的舌簧。他们不仅向我们指出人类已经坠入巨大的人造抑或神造的泥淖之中,任何人都无法逃遁,而且还使我们听他们不分昼夜地描述,为什么人类命运的泥淖是一个无情而封闭的陷阱。对这些预言家们来说,人类凭着现有的养育、教化和环境都无法领悟他们。正因为如此,才有人寻欢作乐:有人弃绝尘世而引火自焚;有人吸毒;也有些艺术家们运用其创造力捉笔涂鸦,努力在这个苍茫的世界上留下点什么。或许关心人类未来的人太少了,所以无法切实地拯救我们自己。除非有一天会有更多的人觉悟,否则人类注定会走向末日。所以我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决不以当代的卡姗德拉自居,而只是作为一个经历了二次大战危难的幸存者。在那场似乎不可避免的战争的重压之下;我们尚且能够象一个人那样集聚所有资源去抵御那场灾难,今天我更加相信,我们每一个人都渴望运用人类已有的知识去回避一场尚未确定的巨大灾难,尽管我们的知识仍然十分贫乏。当时的那场灾难是如此之大,以致我们都曾预计科学和人类文化将就此毁灭,整个西方世界将被法西斯的邪恶文化所吞没。因为这种文化不仅利用科学技术,而且使科学本身违背自由的人性发展。我们曾经预计,在那场灾难之后会有长达百年之久的“黑暗时代”,尽管我们对此所知甚少,但在我们的时空观念之中,欧美文化从此将消匿100年毕竟过于可怕。或许正因为我们所知甚少,才使我们能够正视这种前景。相反,当时却很少有人能够想到所有人类的生命、甚而所有生命会有可能从这个地球上消失。我们常常在神学的传说和科学的幻想中看到,世间的一切都毁灭了,唯独人类获得了生机。这是一种愚昧的乐观主义,有如我曾经把自己比作~辆卡车,当我被人驾驶着突然面临毁灭性的灾难之际,作为卡车的我首先想的却是司机的儿女立即将成为孤儿,我喃喃自语:“我将照看他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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