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法语:在一个美好的早晨。
他立刻十分认真地着手处理公务,听了几个呈文和说明,并作了指示。他觉得,他还从来没有像今天早晨这样敏捷、准确地判断和作决定。他看到他们很满意,尊重他,恭敬他。就是最多疑的人也发现不了什么。事情在顺利地进行。
最后,阿基姆·彼得罗维奇拿着公文来了。他的出现就像是什么东西刺痛了伊万·伊里奇的心,不过,这只是瞬间而已。伊万·伊里奇开始对他进行指示,重点地说明,指点他该如何做,并进行解释。伊万·伊里奇感到阿基姆·彼得罗维奇仿佛在避免过久地望着他,或者不如说,阿基姆·彼得罗维奇不敢于望他。不过,阿基姆·彼得罗维奇已办完公务开始收拾公文。
“还有一个请求,”他以尽量冷漠的口气开始说,“普谢尔多尼莫夫文官请求调往别的局去……谢苗·伊万诺维奇·舒普列科大人答应给他职位。大人,请您予以恩准。”
“哦,他要求调动,”伊万·伊里奇说,心里感到如释重负。他瞥了一眼阿基姆·彼得罗维奇,顿时两人目光相接。
“哪有什么呢,我这方面,我……我愿意利用我的,”伊万·伊里奇回答说,“我同意了。”
看来,阿基姆·彼得罗维奇想赶快溜走,但伊万·伊里奇忽而一时气量高尚说出了决断,阿基姆·彼得罗维奇显然又激动起来了。
“请转告他,”他开口说,向阿基姆·彼得罗维奇投去明确的、含义深长的目光,“请转告普谢尔多尼莫夫,我对他没有恶意,是的,没有恶意!……相反,我甚至打算忘记过去的一切,我不怨恨他……不会怨恨,忘记一切,一切……”
伊万·伊里奇蓦地停了说话,十分吃惊地望着阿基姆·彼得罗维奇异样的举动。阿基姆·彼得罗维奇是个深明事理的人,不知什么原因忽然变成十足的傻瓜了。他没有听完也没有听,却忽然羞惭得糊涂极了,竟匆匆地甚至失礼地微微点头,而且朝门边退去。他的整个样子像是要钻到地里去,或者莫如说,他要急忙回办公室去。当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伊万·伊里奇仓皇失措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朝镜子里看,但看不见自己的脸庞。
“不,要严肃,唯有严肃,严肃!”他喃喃地说,几乎是无意识地自言自语,突然唰地一抹浓艳的红晕布满他的整个脸庞。他忽地感到羞辱,感到心情沉重,是抱病八天中最难受的时候也没有过的。“我经受不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后,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农夫马列伊
所有这些professionsdefoi①读起来我都感到兴味索然,所以我就来说件趣事,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趣事,只是一件遥远往事的追忆罢了。不知为什么,我很想就我论平民的文章搁笔的此时此地来说那件事。那时我不过才九岁……不,最好从我二十九岁时的事儿说起吧。
那是复活节的第二天。天气晴朗,天空湛蓝,阳光高照,“暖暖和和”,明明丽丽的,但我心底一片抑郁。我在牢房的后面徘徊踯躅,边看边数围着坚固木栅的林间空地上的牢房。
其实我不是想数,只不过是一种习惯动作而已。监牢里“过节”已经两天。苦役囚犯们不用去干活,许多人喝得烂醉,叫骂声、争吵声到处不绝于耳;有的人唱着低级庸俗的小调,躲在板床下玩牌赌博;有几个人由于太蛮横被同监人打得半死,盖着皮袄躺在板床上,直到苏醒过来。有几次他们竟动起刀子来。“过节”这两天里所发生的一切使我痛苦至极。我从不赞同不加节制的群饮狂醉,而在这种地方我尤其反对。这两天,监狱官没有来巡查,也不来搜寻白酒;他们明了,一年①法语:传道的文章。
中也该给这些受歧视的人宽松一下,否则,牢里的情况会更糟。我胸中终于燃起一股愤恨。政治犯中有个叫米——斯基的波兰人碰到我。他神色忧郁地望了我一眼,两眼一闪,双唇颤动,咬牙切齿地小声对我说道:“Jehaiscesbrigands!”
①然后擦身而过。我回到牢房,虽然一刻钟前我发疯似地从屋里跑出去,当时有六个壮实的农夫一齐扑向醉汉鞑靼人加津,想要制服他而动起手来。他们乱打乱揍,照这么打下去,骆驼也会被打死的,但他们知道,这个大力士难得被打死,所以下起手来毫无顾虑。现在回到屋里后,我发现加津躺在牢房尽头一个角落的板床上不省人事,生命垂危。他盖着皮袄,大家不声不响地从他身旁绕过,虽然都深信他明早会苏醒过来,“可是照这么打,说不定会送命的”。我回到床上,对着装有铁栅栏的窗户迎面躺下,把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我喜欢这么躺着,因为人们不会去打搅一个入睡的人,而这时我就可以去幻想,去思考。但是那一次我没有幻想,我的心平静不下来,耳边老响着米——斯基的话:“Jehaiscesbrigaands!”其实,为什么要去描述那些印象呢?现在我有时在夜间也梦见那情景,没有做过比那更痛苦的梦了。人们也许会发现,时至今日我几乎从未在刊物上谈过我在狱中的生活情况。《死屋手记》写于十五年前,我是以一个虚拟的杀妻犯的口吻写的。顺便补充一句,从那时起许多人都以为,甚至现在还断言,我之所以被流放是因为杀害了自己的妻子。
我渐渐地真的想得出了神,并且不知不觉地沉浸在回忆①法语:我恨透这些暴徒了。
中了。在服苦役的四年中我都不断地回忆我的整个过去,似乎在回忆中我又重新经历我那昔日的全部生活。这些回忆都是自然地显现出来,我很少按自己的意愿去回想,常常是从一点一线开始,——有时是很难觉察到的,而后一点一点地扩大为一个完整的画面,形成一个鲜明的、完整的印象。我对这些印象进行分析,使往事具有新的特点,而重要的还在于对往事进行修正,不断地修正。我的全部消遣就在于此。这一次不知为什么,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童年时(我那时才九岁)一个极平常的瞬间——它似乎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了。那时候我特别喜欢回忆我的童年。回忆中,我们乡村八月的情景就呈现在我的眼前:那是一个干爽、晴朗的日子,但有几分凉意,微风习习。夏天在消逝,不久我就要去莫斯科学习法语了,整整一个冬天,又该腻烦死了。真舍不得离开这乡村。我穿过打谷场,下到山沟里,再往上走到洛斯克——我们这儿这样称呼山沟那面伸展到小树林的那片茂密的灌木林。我钻进灌木林,听到不远处——约莫三十步远,有个农夫在林中旷地上耕作。我知道,在陡坡上耕地,马儿是很吃力的,所以我有时可听到农夫的一声声吆喝:“驾——驾!”这里的农夫我差不多都认识,但现在是哪一个在耕作我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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