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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一九八四》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 安妮·赖斯 | 发布时间: 669天前 | 12725 次浏览 | 分享到:


过了三个月,ffcc没来由突然给解散。维泽斯跟他那帮同事如今肯定已经失宠,然而报纸电幕全未有过任何的报道。这倒在意料之中,因为对政治犯,通常不搞什么公审公判。成千上万人的大清洗,公审叛徒思想犯,叫他们可怜兮兮地坦白认罪,而后处决了事,诸如此类的特别展品两、三年才好拿出一遭。更经常的情形是,那般讨党厌的人就这么失去了踪影,再找不到下落。他们出了什么事,寻不着一丝一毫的线索。有时候,这些人或许根本没有死。温斯顿认识的人,前后便有三十来人下落不明,还不算他们的父亲母亲。


温斯顿用纸夹轻抚自己的鼻尖。对面的办公间里,提洛森同志还在神秘兮兮地伏在听写器上讲话。他忽而抬一下脑袋--那眼镜便再次敌意重重地一闪。没准儿提洛森同志的工作跟他温斯顿没什么区别,其实这又有何不可。这样的工作太嫌复杂精妙,没法交给单独一人负责。然而另一方面,索性将其交给什么委员会,岂不等于公开承认进行了伪造?更加可能的是,同时有十几个人分别修改老大哥讲过的话,而后由核心党的什么领导,从这些版本当中选出一个重新编辑,还要有繁复的对照核查,这样造出的谎话才能载入史册,变成真理。


温斯顿不晓得维泽斯失宠的原因。他可能贪污腐化,也可能工作不力。没准儿,只是老大哥觉得这个下属太得民心,除去为妙。更加可能的,单单因为清洗和蒸发乃是政府机制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惟一真切的线索,是那句话"提非人",这表明维泽斯已经死于非命。很少有什么人被捕,便做得出这样的推断。有时他们会给释放,逍遥了一两年,而后才被处决。甚至偶而有什么人,谁都觉得他早死了,却鬼魂一样重新显形,在公审时供出好几百人,而后消失不见,这次是再不出现啦。然而维泽斯,他已经是一个非人。他没有存在,也从未存在过。于是温斯顿决定,只改变老大哥讲话的倾向,并不能解决问题。顶好是把讲话的主题,改得跟从前毫不相干。


他自然能把讲话改成通常对叛徒思想犯的批判,不过这看上去太显眼了点儿。他也能编一场前线的胜仗,第九个三年计划的辉煌增产,这又会搞得记录复杂难缠。看来,他该来它个地地道道的瞎编胡想。于是,他的脑海里一下蹦出个奥吉尔维同志,就像这位同志早在那里等着他一样。这同志刚刚在战斗当中,在英勇卓绝的斗争中牺牲了性命。有时老大哥会觉得,哪个位卑势微的普通党员,他们的生死是旁人学习的好榜样,他便会在命令当中予以表彰。今天,奥吉尔维同志便合该受他的表扬。不错,哪儿也没有个什么奥吉尔维同志,可只消印上几行字,造他几张照片,这家伙马上就存在啦。


温斯顿思忖片刻,便把听写器拉到近前,开始用老大哥那人人熟悉的口气口述起来。他那种口气勇猛斗狠,又迂腐做作,风格则是一例的自问自答("同志们,我们从这件事学到了什么教训?这个教训,也是英社的根本原则之一,就是,"等等等等),模仿起来简直易如反掌。


还是三岁的时候,奥吉尔维同志什么玩具也不要,除去一面鼓,一挺轻机枪,加上一架模型直升机。六岁上,他便加入了侦察队,比旁的孩子早一年,这是对他特殊放宽了规定。九岁时,他当上了侦察队的分队长。十一岁的时候,他偷听到叔叔的话显然有犯罪倾向,便向思想警察进行了揭发。到十七岁,他便当上了反性青年团的区队长;在十九岁时,他设计的一种手榴弹得到和平部接受,首次检验时投了一枚,便炸死了三十一个欧亚国战俘。二十三岁时,他便在作战行动当中牺牲了生命。那时他身带重要文件,在印度洋上空飞行,遇到敌人喷气机的追击。他便把机关枪带在身上,跳出直升机去,和文件一块儿沉进了海底。老大哥讲,这样的结局,想一想便不由得羡慕不已。老大哥还简单提了几句奥吉尔维同志纯洁忠诚的一生。他不抽烟,不喝酒,除去每天健身房里锻炼一小时,再没有别的娱乐活动。他发誓洁身不娶,觉得结婚养家有悖于全天候献身职责的需要。他讲起话来,说的惟有英社的原则;他生活的目的,惟有打败欧亚国敌人,抓净间谍特务、破坏分子、叛徒和思想犯。


温斯顿左思右想,是不是给奥吉尔维同志一个功勋勋章。到头来他决定不给,这又该闹出些没必要的核对检查啦。


他再瞥一眼对面办公间里的对手。不知怎的,他晓得提洛森正在忙着跟他一模一样的工作。没法知道最后用的是谁的版本,不过他深信,他的版本准能给选上。奥吉尔维同志,一小时前连想也甭想,如今却成了活生生的事实。真怪,能造个死人,却没法造个活人。奥吉尔维同志,在现时根本不存在,却能够存在于过去之中。待到忘掉了他的伪造,奥吉尔维同志将真正存在--其真确性一如查理大帝跟尤利乌斯·恺撒,依靠的是同样的证据。



食堂的位置,在地下挺深挺深的地方。这里天棚低矮,人流涌动,嘈杂喧闹,买午饭的长龙慢吞吞地往前移。炖菜的蒸气,从柜台的铁栅中间冒出来,一股子金属的酸味儿,还夹着种压不下盖不住的胜利牌杜松子酒气。对面墙上给挖了个洞,权当是个小酒巴,那里杜松子酒一毛钱便能买上一大杯。


"嘿!我正找你哩,"温斯顿身后有人说道。


他转身一看,是朋友赛姆,在研究部里工作的。"朋友"这个词,严格讲来或许全不对头。如今谁也没朋友啦,有的只是些同志;不过跟有些同志交往,比跟另一些还算是有点快意。赛姆是语言学家,也是新话专家。现在一帮子专家在编新话词典十一版,他便是这一大群专家中的一个。他个子小得可怜,比温斯顿还要瘦小,黑头发,大眼睛,那双凸出的眼睛悲哀又嘲讽,跟谁讲起话来,那眼光便仿佛紧紧探究着你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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