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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追忆似水年华》三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马塞尔·普鲁斯特 | 发布时间: 669天前 | 29427 次浏览 | 分享到:


这些漂亮少女的生活——由于长期隐居的缘故,我难得遇见这样的姑娘——在我以及在唾手可得的成功没有减弱想象能力的所有人看来,是某种与我熟悉的东西完全不同而又令人向往的东西,就象旅行会给我们展示的最美妙的城市一样。 


在我认识的女人身边或者在我去过的城市里感受到的失望并没有使我不受新闻诱惑力的欺骗,不相信这些新闻的真实性。因此,正如看威尼斯——春天这个季节使我憧憬威尼斯而跟阿尔贝蒂娜结婚将使我无法了解这座城市——看威尼斯的全景图(茨基也许会说其色调比真正的威尼斯更美),根本无法代替我的威尼斯之行,这段确定的旅程长度在我看来是必须逾越的,虽然这与我毫无关系;同样,一个拉皮条的女人人为地为我弄来的轻佻女人,无论她多么漂亮,对我来说却根本无法代替那个身段呆板、这时正笑嘻嘻地跟一位女友从树底下走过的女人。我从一家妓院中找到的女人即使更加漂亮,也不是一码事,因为我们不能象打量一小块蛋白石或玛瑙那样打量我们不认识的一位姑娘的眼睛。我们知道,使这双眼睛呈虹色的一小束光线或者使它们闪闪发光的晶亮颗粒,这就是我们能看到的一切,却看不到它表达的思想、意志以及记忆,那里面有着我们不熟悉的家族以及我们羡慕的挚友。能够把握这一切是那样的困难,那样的艰巨,这一点比目光本身的实际美更能赋予那目光以其自身的价值(由此大概可以说明,一个年轻男人在一个听说他是威尔士亲王的妇女的想象中能激发起一连串奇想,当她得知自己认错人的时候她就不再注意那个男人了)。在妓院中得到个轻佻女人,这意味着得到一个被抽掉了渗透她的、而且我们渴望与她一起拥有的陌生生活的女人,这意味着我们在接近实际上已变成纯粹宝石的一双眼睛,接近一个象朵皱起的花朵那样毫无意义地皱起的鼻子。不,我与阿尔贝蒂娜的共同生活使我丧失掉的,恰恰就是这个正经过那里的陌生女郎,假使我想继续相信她是真实的,我就必须忍受她的抵抗,并据此改变我的行动方向,我就必须迎战一次侮辱,然后卷土重来,争取得到一次约会,在工场的出口处等待她,逐步了解这个小姑娘的生活所由组成的一个个细节,吃透我所寻找的乐趣对她包含的蕴意,跨过由于她的不同习惯和她的独特生活而造成的我与我想得到的她的关注和青睐之间的距离,正如假使我想相信比萨是真实的,我就必须坐火车长途跋涉,这样,我就会看到它,它对于我也将不只是一种世界性的景观展览。然而欲望和旅行之间的这些相似性本身使我下决心总有一天要进一步把握这种不可见的而又与信仰或者与物理中的气压同样强烈的力量的性质,这种力量把我不认识的都市、女人托举得如此之高,而当我已接近她们以后,这种力量便抽身逃遁,让她们立即坠落到最最平庸的现实底层。稍远处,另一个小女孩跪在她正摆弄的自行车旁边。自行车一修好,年轻的女骑手就登上她的自行车,然而她不是象男大那样跨上去的。自行车颠簸了一会儿,女孩的身上仿佛扬起了风帆,插上了巨大的翅膀;不久我们就看到这个半是凡人半是飞人,半是天使半是谪仙的年轻女子飞快地远离而去,继续她的旅程。 


这恰恰是阿尔贝蒂娜在场时我与阿尔贝蒂娜的生活从我这里剥夺掉的东西。是她从我这里剥夺掉的吗?难道我不该想相反是她满足了我吗?如果阿尔贝蒂娜没有与我一起生活,如果她是自由的,那么我就会把所有的这些女人想象成她的欲望和她的乐趣可能的,很有可能的对象,而且我有理由这样做。在我眼里,她们就象这些舞女,在一出恶鹰出没的芭蕾舞剧中,她们有时代表对一个人的诱惑,有时又把自己的箭射向另一个人的心窝。轻佻的女工,年轻的姑娘、女演员,但愿我能憎恨她们!作为憎恶的对象,在我看来,她们本该被排斥在天地万物的美之外。阿尔贝蒂娜的顺从在使我不再因她们感到痛苦的同时又把尘世的美归还给她们。拔掉了心中的嫉妒这根刺,这些女人对于我已毫无伤害,我就有闲情逸致欣赏她们,爱慕地注视她们,以后也许是以更亲密的方式。在幽禁阿尔贝蒂娜的同时,我便把所有这些在散步中,在舞会上,在剧院里微微作响的绚丽多彩的翅膀还给了宇宙,但它们对我来说重新变得具有诱惑力。因为她,阿尔贝蒂娜,再也不会受到它们的诱惑了。这些闪光的翅膀构成了尘世的美。它们从前也构成了阿尔贝蒂娜的美。正因为我将她看作一只神秘的小鸟,继而是海滩上令人想望,也许是已经到手的大演员我才觉得她美妙绝伦。某天晚上我看见那只小鸟在堤岸上踱步,周围是一群不知来自何方的海鸥似的其他少女,这只小鸟一旦被捉在我家中,阿尔贝蒂娜就失去了她所有的光彩,连同别人拥有她的一切可能性。她逐渐失去了她的美。我想象她在散步时没有我作伴,而由这个女人或那个年轻男子陪同,必须有这样的散步,我才能再次看到她沐浴在海滩的绚丽色彩之中,尽管我的嫉妒与我的想象乐趣的减退不能等同视之。但是,尽管有这些突如其来的振奋,在这种时刻由于她被别人垂涎,她在我眼里重新变得很美,我仍然完全可以把她在我家逗留的那段时间划分为两个阶段:在第一个阶段,她依然是海滩上那个光彩照人的女演员,尽管其光彩日渐黯淡;在第二个阶段,她变成了一个忧郁的囚犯,沦落到平庸乏味、暗淡无光的地步,只有在我对过去的重新回忆的闪电中,她才重新恢复自己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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