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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追忆似水年华》三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马塞尔·普鲁斯特 | 发布时间: 672天前 | 29628 次浏览 | 分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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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乌德勒支协议签订于1713—1715年,宣告了西班牙独立战争的结束。 


②菜桥,巴黎彩釉陶器作坊,建于十八世纪下半叶。 


③法国路易十五时代王宫首饰匠。 


在服饰打扮方面,眼下最使她倾心的,是福迪尼①的一切制品。福迪尼设计的裙衣,我见德·盖尔芒特夫人穿过一次。埃尔斯蒂尔跟我们谈起过,卡帕契奥和提香时代的人衣着是如何精美绝伦,那时他就曾向我们预告,有一种款式不久就将问世,他指的就是这种裙衣。这种裙衣从灰烬中获得新生,卓越多姿;犹如圣-马可教堂的拱门上写着的一样,犹如拜占庭式的大理石和碧玉柱头上刻着的、那同时象征着死亡和复活的壶罐汲水鸟所宣布的一样,一切都将卷土重来。刚有人穿上这种裙衣,阿尔贝蒂娜就想起埃尔斯蒂尔的预言,立刻动了心,要去选购。这种裙衣毕竟不属于地道的古式裙衣,今天的女子穿在身上戏装的感觉太重,还不如作为收藏品保存起来更为漂亮(我也在为阿尔贝蒂娜收集此类东西);但它却又缺乏仿古服装那种素淡的气质。这种裙衣很象塞尔、巴克斯特和伯怒瓦②所绘制的布景;时下他们在俄罗斯芭蕾中,借助富有个性和特性的艺术作品,来展现最令人喜爱的各时代艺术风姿。福迪尼的裙衣就是如此,它忠实于古风古貌,但又富有坚定的个性;它婉如布景,但又比布景更富有表现力,因为布景毕竟还需要依靠现象;威尼斯女子穿着福迪尼裙衣,威尼斯的东方气息顿然而生,它胜于圣-马可教堂内圣人遗骸盒中的圣骨,能显示太阳的异彩及其头帕似的光晕,能给威尼斯增添光怪陆离、神秘闪烁的色韵。那个时代的一切都已消泯,但是灿烂的景色和灰暗的生活交相辉映,督治夫人的衣着时隐时现;那个时代正在复苏,历历再现。关于这方面的问题,我曾有一两次想启齿请教盖尔芒特夫人,可是公爵夫人不喜欢戏装式的服饰,她向来只穿饰有钻石的黑天鹅绒,才略感雍容华贵。所以关于福迪尼一类的裙衣,她的指教未必实用。况且,我还有一些顾忌,我这么前去请她指点,她会不会觉得,我临时需要她了才想到去见她。很久以来,她每周要邀请我,但好几次我都回绝了。如此频繁的邀请,并不只有她一个人。其他不少女子和她一样,对我也都非常客气。我闭门谢客,足不出户,肯定十倍地增加了她们的殷勤好客,社交生活只是爱情生活的微弱折射,如要别人央求见您,最妙的办法莫过于闭门谢客。如果男士处心积虑,将自己引以为豪的优尊一展无余,并且勤换衣著,修饰仪表,以此来取悦于一个女子,他唯一能博得的便是那女子的不屑一顾。可是,如果他欺骗女子,尽管他在她眼里不修边幅,缺乏取悦女子的手段,他却能永远地拴住她。同样,如果有哪位人士觉得社交界对他有所冷落,那我不会劝他多去主动登门造访,多注意衣着服饰,出门要备更加豪华的车马随从;我要劝他谢绝一切邀请,蛰居卧室,不见一人,届时他的门前反而会排成长龙。我也许对他不加一句劝告,因为要保证别人来主动追求你,就如同保证别人来主动爱你一样,只有当你不是刻意追求这一目的,而是无意之中采用了这个方法的时候,这个方法才会灵验。譬如,你一直闭门不出,是因为你身染重疴、或者是仅仅觉得自己身患疾病,或者把一个情妇关在家里,情愿守着情妇,也不愿意前去上流社会(或者三个原因同时并存),上流社会并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女子存在,而仅仅以为是你自己不愿出入社交场合,就凭这一条,你就胜过了自己投上门去的人,上流社会就有充分的理由喜欢你,并对你依依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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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福迪尼(1871—1949),原籍西班牙。1907年在威尼斯创建布匹与地毯工场。他集艺人、工匠和技师于一身,创造了在绫罗绸缎及普通棉布上直接绘画的印染技术。 


②此三位画家曾为俄罗斯芭蕾画过布景。 


“说到卧室,我们应该赶紧办一下您的福迪尼睡裙的事,”我对阿尔贝蒂娜说。她对这些睡裙向往已久,她会跟我前去仔细地进行挑选。她不仅在衣柜里,而且在想象中已为这些睡裙腾好了空位。在决定选购以前,她一定会在众多的款式中了解每一个细节。阿尔贝蒂娜毕竟还不是柜中衣裙过剩、对此不屑一顾的奢华女子,购买睡裙的事毕竟不会使她无动于衷。但是,尽管她含着微笑,向我致谢说:“您真好,”我仍发觉,她神情十分憔悴,甚至十分忧伤。 


有几次,她所盼望的裙衣还未完工,我就租几件裙衣,先给她穿上,或者直接买了裙料来,替她披在身上。她在卧室里走来走去,颇象一位督察夫人和模特儿,气度非凡,雍荣华贵。不过我一看到这些睡裙,就想起威尼斯,于是我关在巴黎的处境越发令我难受。但是相比之下,阿尔贝蒂娜似乎更象一名囚女。这件事说起来也十分奇特,使人脱胎换骨的命运之神仿佛穿越了监狱的高墙,从本质上改变了阿尔贝蒂娜,把她从一个巴尔贝克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既令人讨厌,又温柔顺从的囚女。是的,监狱的厚墙未能阻挡命运女神的影响。甚至也许还是监狱厚墙本身产生了这种影响。阿尔贝蒂娜已经起了很大的变化,她已不象在巴尔贝克那样。动辄骑车逃跑,溜得无影无踪,到一处处小海滩去,跟女朋友们一起过夜;再加上她经常撒谎,就使她更加难以捉摸。现在她在我家里,独自一人,唯命是从,与巴尔贝克时相比,她已判若两人。那时候,即便我在海滩上找到了她,她也是出言谨慎,闪烁其辞。她诡计多端,巧妙地掩饰了众多的约会,这些约会越叫人痛苦,越叫人对她喜欢。从她对人的冷漠以及她那平淡的回答中,我们可以感觉到她前一天或后一天都排满了约会,这些约会充满了对我的轻蔑和狡诈。现在海风不再鼓起她的衣服,我剪断了她的飞翼,她已不再是个胜利女神,而成了一个我难以忍受,很想摆脱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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