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各有不同,有的可以智取,有的则不行。”
“我的兄弟是个大医生,”那个狡猾的印第安人说,“他愿意试一试吗?”
海沃德做了个手势表示同意。那休伦人对此感到很满意,便又重新吸起烟来,等待着适当的时刻再起身。此人实在就是那个患病女人的亲人。急不可耐的海沃德,心里虽然在咒骂印第安人这种死顾外表的冷漠习气,但表面上还是得学着那酋长的样,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气。时间过去了几分钟,对他这个混充医生的冒险家来说,仿佛已拖延了一个小时。最后,那休伦人终于放下了烟斗,把披肩拉到胸前,好像要站起身来带海沃德去病人家了。就在这时候,有个身强力壮的战士走进门来,他默默地大步从注意着的人群中间穿过,在海沃德坐的一堆树枝的另一端坐了下来。海沃德不耐烦地朝这邻座的人瞥了一眼,不禁吓得毛骨悚然。他发觉身旁这人原来就是麦格瓦。
这个狡猾、可怕的酋长的归来,使那正要动身离去的休伦人留了下来。几只已经熄灭的烟斗重又点燃了。那新来的人一声不吭,从腰间拔出战斧,在斧柄头上的烟锅里装上烟草,通过空心的斧柄吸起烟来。他那若无其事的神态,叫人丝毫也看不出他刚经过整整两天的艰苦狩猎才回来。就这样,也许过了十来分钟(在海沃德看来简直像过了几个世纪),战士们都被笼罩在一团白色的烟雾中了,但是在这段时间里,谁也没有说话。
“欢迎,欢迎!”终于有一个人开口说,“我的朋友猎到麋鹿了吗?”
“小伙子们都驮得走不动啦!”麦格瓦回答说,“让弯腰芦苇到打猎的路上接他们去吧。”
提到这个忌讳的名字,紧接着屋子里出现了一片深沉可怕的静寂。大家都从嘴里拔出烟斗,仿佛每个人都同时吸到了一种不纯的烟味似的。青烟形成一个个小圆圈在人们的头顶盘旋,缭绕上升,飘然地穿过屋顶的天窗,向外逸去,因而屋子里又变得清晰起来,一张张黑黝黝的脸也显得清楚可辨了。大部分战士都把眼睛盯在地上,但也有几个较年轻的和修养较差的人,睁大闪闪发光的眼睛,朝一个白发苍苍的印第安人看着。那人就坐在两位最受尊敬的酋长之间,但不管是他的神情还是他的服饰,都没有什么能特别引起人们注意的地方。他的神情显得有点儿沮丧,但和其他印第安人的举止并无多大差别,服饰也和他们这些普通的土著一模一样。此时,他也像周围大多数人那样,眼睛盯住地上看了好一会,但当他最后偷偷地朝旁边瞥上一眼时,发现自己成了大家注目的中心。于是,他在众人的缄默中站起身来开口了。
“那是骗人的,”他说,“我不曾有过儿子。那个原来叫做我的儿子的人,早就给忘掉了。他的血是白的,那决不是休伦人血管里的血。是那班齐帕威人①骗了我的老婆。大神说,威桑塔什家族该灭绝了。我很高兴,他的家族的罪孽将和他一起消灭。我把这桩事情给了结了。”
①参见第一一七页注1。
说话的就是那个胆小的印第安青年的父亲。他朝四周打量着,似乎想从听众的目光中找到对自己这种坚忍精神的赞赏。可是,他的族人这种严厉的风尚,对待这么一个羸弱的老人毕竟太苛求了。他的眼神和他那堂而皇之的豪言壮语背道而驰,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每一块肌肉也都在痛苦地颤动。他站了一会儿,享受着痛苦的胜利。接着,他又像讨厌人们那样看着他似的,转过身去,用毛毯遮住脸,悄没作声地走出屋子,回到自己家里,到那个和他一样衰老、孤寂、无儿无女的老太婆那里去寻求同情了。
印第安人相信,一个人品质的好坏,是世代相传的,因而他们也就让他这样默默地走了。接着,有一个酋长——他的高尚的教养大大值得很多更加文明的社会里的人们学习——为了要使那班年轻人的注意力从刚才看到的怯懦行为上引开,便以一种愉快的声调,客气地对刚到的麦格瓦说:
“特拉华人就像熊找蜂蜜罐似的,老在我们村子周围转悠。可是,谁见过休伦人只会睡大觉的啊?”
刹那间,麦格瓦的脸色变得像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乌云,他大声嚷嚷道:
“是那伙住在湖边的特拉华人!”
“不是的。那些穿婆娘裙子的汉子,还在他们自己家乡的河边哩。他们当中有一个人离开自己的部落到这儿来了。”
“我们的小伙子剥下他的头皮了吗?”
“他的两条腿可快哩,尽管他的手使战斧还不如使锄头的好。”那印第安人指着屹立不动的恩卡斯这样回答说。
麦格瓦丝毫没有表现出娘儿们的那种好奇心,并不急于要去看看众所周知他有理由痛恨的那个俘虏,而是继续抽着烟,依旧保持着往常那种不需要他的狡诈和辩才时的沉思姿态。他的心虽然对这老人讲的事感到暗暗吃惊,但还是没有开口接话,准备到适当的时刻再发问。这样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磕掉烟斗中的烟灰,重新插好战斧,紧了紧腰带,然后站起身来,第一次朝站在身后不远处的俘虏看去。貌似茫然但十分警觉的恩卡斯,看到对方的动作,立刻转过脸来对着亮光,他们的目光相遇了。约摸过了一分钟,这两名剽悍的战士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对视着,谁都没有显出丝毫胆怯的样子。恩卡斯怒目挺身,鼻孔翕动着,犹如一只陷入绝境的猛虎,但他的态度却如此顽强不屈,看了很容易使人想象成这是代表他部落的一尊完美的战神形象。麦格瓦的脸虽然也在颤抖,但还不太那么形同浇铸,他脸上那挑衅的神气,渐渐地变成了幸灾乐祸的表情。接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声地喊出了这十分令人生畏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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