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梅

              一

                                              文/山人

两挂鞭炮把香梅震的心绪烦乱，泪如雨下。

吴大英抱着个大红包袱老脸笑成一朵金丝菊。李喜明和连瑞芳笑盈盈地迎出来，连瑞芳连声说：“来啦？她英姨辛苦啦，辛苦啦。”

吴大英被大红包袱映衬得满脸红光，像刚下完蛋的老母鸡，嘎嘎地笑出声说：“咦！为了咱孩子的幸福辛苦点没啥。”她向着屋里看看问，“咱香梅呢?”李喜明看着正屋点点头。吴大英抱着一堆大红经直朝着香梅的屋子走进去，后面一帮娶亲的小青年喜气洋洋地被李喜明带进东屋。东屋的大炕上早以备下一桌糕点糖果之类。

香梅面对着墙，嘤嘤啜泣。吴大英把大红新被新衣往炕上一放，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她打开包袱，顿时像调色得染缸，扑闪的一屋子艳红。她把一堆大红一件一件地摆开，对着连瑞芳又像是说给香梅听：“这孩子真有福气，你们看看这，多齐全？没有一样拉下的。”

连瑞芳看看香梅对着吴大英说：“就是。”她把身子往前探探，拽拽香梅的胳膊柔声说：“香儿你看看，不委屈你。”连瑞芳这一拽好像把一道岌岌可危的堤坝扯开了一个大口子，香梅哇的一声从嘤嘤啜泣变成嚎啕大哭，她扑倒在一堆大红中，哭得死去活来。连瑞芳的眼泪也顺着脸颊淌下来，她说：“你也得为妈想想。”

吴大英干笑两声说：“这眼看就要离开娘家了，哭哭是应该的，说明咱孩子孝顺。”她伸手拍拍香梅抽动的肩说，“香儿，哭哭就行了，女孩子出嫁都是要哭的，装装样子就行了，别把眼睛哭肿了不好看。我和你妈到那边看看去，你自己把衣服换上。”吴大英拽着连瑞芳退到堂屋，连瑞芳有些不放心，她隔着门往里瞧。吴大英使个眼色把她拉进东屋。

李喜明说：“她吴姨辛苦啦，快上炕喝口茶。”

众人立即让开一条缝，吴大英像凯旋的英雄居中而坐，李喜明赶紧给茶杯续满水。她喝一口茶嘘一口气，显得神均气闲居高临下。她瞅一眼李喜明和连瑞芳自豪地说：“咱这事办得漂亮吧？财礼一分没少，姑娘的嫁妆是咱这圪垯不数一也数二的。”

李喜明巴结地说：“哪是，谁不说你大英子是咱们这圪垯说媒最靠谱的？”

香梅哭得连瑞芳心乱如麻，她在地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眼睛不住地往西屋瞅。吴大英是她找来的，可此刻她在心里莫名地恨起吴大英来，厌恶她现在的作派，瞧不起她做媒婆这一行当。连瑞芳的焦躁坐在炕上的吴大英看在眼里，她撇嘴一笑说“连瑞芳你担心什么？这种事我见的多了，小两口睡上一夜啥事都解决了。”

李喜明幸灾乐祸地瞧一眼连瑞芳，把头偏到窗子上。窗外大人小孩站了一院，人人脸上洋溢着无可名状的喜乐，都在等待着看新娘子。看着一院子人的笑脸，李喜明突然伤感起来，想想女儿的成长，倾注了他多少心血，可当女儿出脱得如花似玉，她得幸福因自己的一已私欲却变成了一个未知数。

李喜明的嫂子王月娥拉着儿子李虎笑嘻嘻地走进来。她进门热情地对着吴大英问候：“呀，他英姨，一路辛苦了？”吴大英看看威武彪悍的李虎说：“不辛苦，这不都是为了咱这孩子们吗？”王月娥把儿子往前推推有些难为情地说：“他英姨，这个圆满了，你再给咱这一个说合一个，咱们没啥要求，只要对方没灾没病就行。”

吴大英重新打量一眼李虎，笑着说：“好后生，这还瞅找不上个媳妇？包在我身上，等把喜明这儿的事办妥了，就给你们张络。”

王月娥高兴地说：“谢谢啦。”她拉一把儿子说，“还不赶快谢谢你姨？”李虎羞涩地冲着吴大英笑笑。吴大英抬手看看表说：“到时候了，该上轿了。”人们把目光一起投向西面，不管看到看不到都向着西屋的方向。吴大英看看垂头丧气的连瑞芳，回过头来对王月娥说：“你去看看，多开导开导。”王月娥有吴大英刚才的承诺，心里早已喜出望外，急忙喜滋滋地走过西屋来。

香梅两眼红肿，呆呆地坐在一堆大红衣物中，对走进来的王月娥视若无物。王月娥见到原先水淋淋的侄女儿，现在哭成水母一般，刚才的喜悦早丢了一半，心疼地上前拉住香梅的手，抹抹她的脸蛋说：“好孩子听话，姻缘是前世就定好了的，任谁也改变不了，别让你父母操心了。”说着她帮香梅解脱身上的旧衣服。香梅仿佛失去了行动的功能，任由王月娥给她穿戴。

王月娥从里至外一件一件地把新衣服给香梅套上，她站远一步看看，只见香梅一头乌黑的秀发乱糟糟地散落在肩上，脸上因哭泣红一块青一块，赶快打来一盆清水，替香梅把脸擦洗干净，又把她的头发梳理成一个髻。

“新人上轿！”

香梅爬在堂兄李虎的背上，绕过噼噼啪啪的鞭炮走向婚车。早有人拉开车门，吴大英赶忙把一张大红绸缎棉被子铺到座椅上，李虎小心翼翼地把堂妹放进车里，看到妹妹难受的表情，三十多岁的大小伙鼻子直发酸，差点掉下眼泪来。

带着大红绸缎花的吉谱车呜呜地驶到村口。香梅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忽然村口的老榆树后闪出一个人来，目光长长地送她走出村口。这个人影把她再一次扯得心口流血，眼泪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