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吴大英领着王宝根走进李喜明的家门，连瑞芳打眼一看愣住了，她希望吴大英给她领一个比赵骏辉强上十倍或者二十倍的女婿。她看着王宝根尖细的嘴脸，干黄的面色，有些灰心丧气，连往炕上让坐的勇气都没有了。

吴大英一拍连瑞芳的肩说：“你别看他人长得干瘦，这是精明的特征，人家孩子可有本事啦，十八九岁跑出去做生意，上海广州哪没去过，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连瑞芳重新打量一番，感觉那双小眼睛里果然放着不同寻常的光茫，她这才给倒了一杯水递到王宝根的面前。

吴大英坐到炕里边，嘴里抽着连瑞芳拿上来的香烟，吐出一丝一丝的烟雾，烟雾顺着她的脸庞往上升，她眯起眼睛很享受地吞吐着。连瑞芳四下里瞅瞅，李喜明早不知去向。她心里那个恨。她还想让他给拿拿主意呢，这会子不知躲到哪儿去了？连瑞芳明白李喜明的心思，他是同意香梅和宋丽菊的儿子成亲，只是抹不下脸面来和她求这个情。他愈是有这方面的意思，连瑞芳偏不认这个输。吴大英看看连瑞芳问：“喜明和咱闺女呢？”

连瑞芳对着吴大英笑笑说：“刚才还在哩，我出去找找，你们先坐着。”

连瑞芳把吴大英和王宝根丢在家里，自己出来找丈夫和女儿。一街人见着连瑞芳走过来，都把嘴闭上，只是用眼睛在盯住她看。连瑞芳仿佛听到了人们正在议论的话题，她已经忍受了十几年，还怕这一时的嘲讽和讥笑？她故意走过去问：“见我家喜明了吗？”“见我家香梅了吗？”人们纷纷摇头，眼光却分明向着一个方向瞟。以她的精明，已经猜到了几分。她恨得钢牙咬碎，两眼喷着火，气冲冲地向着村子东头奔。

李喜明抱着头蹲在地下唉声叹气，香梅坐在炕沿上泣不成声。宋丽菊一只手拉住香梅的手，一只手为香梅擦眼泪。宋丽菊也是两眼挂泪，她这几天看到儿子像霜打了的茄子，心里和李喜明是一样的难受自责，她对香梅说：“好孩子别哭，会有办法的，实在不行我去和你妈说去，我给她赔理道歉去。”

赵骏辉看着香梅难受得一抽一咽地耸着肩，他的心里也是绞着疼。他走过来蹲到香梅的面前，为她抹抹脸上的泪水说：“香梅你别怕，只要你不同意，没人能把你绑着去的，实在不行我带你走，咱们离开这个地方。”

香梅哽咽着说：“骏辉哥，我要是嫁给别人还不如死了呢。”

李喜明腾地从地上站起来说：“这孩子说啥话呢？你把这话说给你妈听，不过只是给她装装样子，千万别当真。”他看看香梅的情绪有些稳定了，又说：“等一会儿你回去就说我有事去你姑家了，有啥事等我……”

李喜明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嘭地被撞开了，连瑞芳的脸因气愤五官都挪了位。她恶狠狠地指着一屋子人说：“好哇？你们都在一起算计我？你们干脆把我勒死，我死了，这不正好成全了你们老的小的，只要我有一口气，你们休想！”

李喜明愣在那里，宋丽菊放开香梅的手，走过来拉连瑞芳的手，被连瑞芳一巴掌打下去。宋丽菊还不死心，她用乞怜的目光看着她说：“瑞芳，算我求你，咱们就成全孩子们吧。别把咱们上一辈的恩怨带到孩子们的身上。你也看到了，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他们能幸福比啥都强。”

连瑞芳一指宋丽菊的鼻子咬着牙说：“你想的倒美，你搂着我男人，你儿子再抱着我闺女，你们一家快活去了，我连瑞芳这活的还有啥脸面见人？”她疯狂地奔到李喜明面前抬手给了一个耳光，还不解气，抓住李喜明的前胸又踢又打，李喜明也不还手，任由她解气。香梅实在忍不下去了，她跪到母亲面前哭喊着说：“妈，你别打了，这不怪爹，是我让他来的。”连瑞芳的拳头转向女儿，嘴里骂着：“你这个不挣气的东西，你说说，我是你妈还是她是你妈?”

赵骏辉见连瑞芳的拳头没头没脑雨点般地往香梅身上砸，他突然跃上去护住香梅。正好连瑞芳拳头落在女儿身上，疼痛的是她自己的心，她对着赵骏辉更是连下恨手，拳拳都带着风声。宋丽菊心疼自己的儿子，她扑腾一声跪到连瑞芳面前，抓住她的手哭泣着说：“瑞芳，别打啦！孩子们都这样了，你难道就不心疼吗？”连瑞芳回过头来忧怨地看看李喜明再看看女儿说：“难道就没有人心疼心疼我吗？”她再看一眼披头散发的女儿心里一恨说：“既然这样，我才是个多余的人呢，我死，我死了你们好好地过日子，我也从此解脱了。”说完哭着跑出门去。

连瑞芳此刻是真心想求一死，她看到女儿现在痛不欲生，自己的心也是撕裂般地痛。要是把女儿嫁给宋丽菊的儿子，哪她的人生彻底输到底了，她还咋在这个村子里，咋在亲戚朋友们面前抬起头来做人呢？现在惟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自己死了，自己一死全都解决了。

李喜明看到连瑞芳临出门时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目光，心里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他立即追出去。香梅也被母亲吓着了，她随着父亲跑出来。连瑞芳前边跑，李喜明和香梅在后边追，一直追到水库边上，李喜明一把把老婆拽住，此刻他更是心如刀绞，悔恨不已，他带着哭音发恨道：“要死咱一起死，活得也没意思。”

连瑞芳边往开挣扎边说：“我死了什么都解决了，我活着是不会和她做亲家的。只有我死了你们才能好好地活。”说着不顾李喜明拽着，疯狂地要往水库里跳。香梅上前抱住母亲，哀嚎着说：“妈，我听你的！我这就跟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