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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刘妙珍 | 发布时间: 841天前 | 2145 次浏览 | 分享到:

进看守所的第二天上午,老王拉开我们的号子门推进一位白白净净的俊俏女人。随之涌进一股扑鼻的香气。

看那身打扮和那双火辣辣撩人的眼睛,她的身份就不难猜出个八九分。待老王反手把门扣上,我不屑地随口问道:“你是——”

她斜眼瞟我一眼,没等我把话说下去随口答道:“卖米的。”就跟熟人见面说吃饭了吗?那么间单随便。

她的“直率”反把我尴尬在那里,一时无言以对。她却随随便便如同回到自己家一样,把脚上的高跟鞋往地下一扔,上炕就往我们堆里挤。我们却像怕瘟疫似的躲闪着,给她空出一片地方。众人不听“黄米”还罢,一听这个词自然想到性病之类的脏事。虽然大家有缘成了“患难姐妹”,但谁也不敢和她过分亲近。

夜沉沉的,望着对面高墙上的铁丝网和昏黄的灯光,委屈、凄凉如同一只将要被宰割的羔羊窝窝囊囊,思前想后难以成眠。

旁边的她却睡的安安稳稳,不一会儿打起鼾来。鼾声时起时落颇有节奏。

借着窗外朦胧的灯光,我转过身去竟欣赏起眼前这个风尖女子。

她身姿丰润,曲线优美;一双丰满的乳峰小山般隆起且随着鼾声不时颤动;弯弯的浓眉下杏眼紧合;长长的睫毛生动地扑散开来;直挺的鼻翼下朱唇有棱有角;一轮皓月般的圆脸上找不到一丝愁云。突然我被她完美的容貌所感动,像她这样有魅力的女性,应该去作电影电视里的明星、去当服装表演的模特儿、作白马王子花前月下的美娇娘。为何把她安排在烟花柳巷?沦为监下之囚呢?

姿色、诱惑、威迫、金钱、堕落、花天酒地、纸醒金迷、自暴自弃、骄奢淫逸........?几乎所有能让人堕落的词语一股脑地在我脑海里泛滥。那种不安份的痴病不由地又在心中作乱,难道她不是一部很好的小说题材吗?

第二天我变着法地和她套近乎。我把家里送来的饼干,肉肠、饮料什么全都拿出来与她共享,也把自己的洗刷用具拿出来让她使用。她倒一点不客气,来者不拒又吃又喝又选用。气的我姐背后直拿白眼瞪我,我却装作没看见,继续实施我的计划。

人是感情动物,别看她大大咧咧地享用那些东西,其实对我的照顾内心还是非常感激的。她张口被口不住地说:“咱姐们啊!”、“有缘份啊”!、“但愿后会有期啊!”.......时不时冒出半拉子江湖气。

我姐是受过“三从四德”熏陶的人,。不是因为我和她是亲姐妹,一时冲动,和人打架把她拖下水,她连我这当子事也会笑话的。她对我们滔滔的问答极为讨厌,只有同号也因打架被拘的小玲子童心未泯,天真地眨着眼睛像听说书似的默默聆听,听到可笑之处就嗤嗤地笑几声。

吃过早饭,黑漆漆的铁皮大门又被重新上锁,一切又处于平静。我正思谋着怎样诱导她开口,她却以关切的口气先向我发问:“你为啥被抓进来的?”没等我回话,我姐意外地抢过话头:“我们没别的,只是为了吵架,她也是。”她指指我,我明白姐这句话是在显示我们比她清白,她既瞧不起她可又有一种想诉屈的欲望,“我们是被诬陷的,人家得了便宜夸玲俐,人家有权,有靠山嘛!”看看离了谱,如果把我们家的事述下去,至少得一个上午,我忙使眼色让姐打住。微笑着拉住她的手,体贴地问:“你怎么会让人家抓住呢?”

“拘留所是咱家,大师傅是咱妈,象咱这种人,谁心疼?那天逮住那天就当回了一趟娘家。”她看似无所谓,但我明明觉察到她的神经在抽动,“谁逮咱这种人,无非就为了几个钱,钱呵,钱!”她冷笑一声说,“给他们,就当咱孝敬了一回父母。”

她抬起头来把目光扫向窗外,岗楼上的卫兵正注视着一个无名的目标。她说:“咳,这事都是坏在他妈的那个王八蛋老板身上,我去时问过他保不保险?他,他妈的愣说满保险,没问题,派出所有自己的人。那天,县公安局两个小伙子穿了便衣,谎称是汽车司机进店喝茶,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问,‘有米没?’老板欣喜,大白天就有人找喜来了,不加思索便回答‘有!’还与人家讨价还价,宁要予收二百元压金。人家也没再说啥,随手掏出二百元大钞,”说到这里她打住了。

她在卖关子?我这样想。

“那后来呢?”小玲子急迫地期待下文,催足道。

“他们没欺负你吧?”我也担心地问。

“没有,胖小个儿先进来,只是在我奶子上摸了一把,便坐在沙发上抽烟,不见别的动静。我心想,管他呢,自己哄着把钱挣了算了,就散娇说:你是来干啥的,是喝酒呢,还是吃肉呢?快张罗!”说着她自己竟像在听别人讲笑话,嗤嗤地笑起来。我和小玲子也不由地跟着她笑。急得我姐又是打手势又是喊:“叫所警听见呀!”她生活的世界对我们是完全陌生又隐密的,她的叙说也刺激着我们的感官,我们忍不住捂着嘴笑。这一笑,把几天来积压的郁闷减了大半。

她笑完,接着又说:“我正拉小个儿的时候,那个大个儿带着另一个姐妹走进来。后面还跟着老板,他们手上都上了铐。”

“这不是自己遭贱自己吗?干那营生。”我姐也开始转变了对她的态度。她沉默了好久,沉重地叹了一声,脸上渐渐由白变红,眼睛里突然涌出一丝淡淡地哀愁,苍凉地说道:“一言难尽哪!” 

她叫玉琴,出生在塞上一个贫寒的山坳里。从小伴着父亲那张从来没有舒展过的脸膛,和长年提着半升子东挪西借的母亲苦熬岁月,春夏秋冬,寒冰酷暑,一直熬到十七岁。十七岁的少女正值青春花季,何况玉琴天生丽质,本来是山里的“金凤凰”,人见人爱。

山里的孩子纯洁无瑕,怎么也想象不出自己未来是什么样儿。

就在这年冬天,父亲带着浅浅的笑意回来,双手把沉甸甸的六千元钱放在炕上,说是给玉琴要的财礼。

看着父亲眉头的舒展,母亲也不再为没米下锅愁得打转转,玉琴的心曾得到一时的满足与宽慰。当比她大十二岁且又患过小儿麻痹症的丈夫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傻眼了。这就是她要相伴一生的丈夫吗?头不是头,脚不是脚,拐着一双腿连拉带拖,夫妻二人站在一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真是一朵鲜花插地牛粪上。

丈夫姓王名二拴。玉琴走进二拴家,心慌意乱的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最叫她难熬的就是夜幕来临。当黑暗笼罩了一切的时候,深山里既没有电影、戏剧,也没有电视、书馆。那时候有个收音机也算奢侈了。人们唯一的夜生活就是炕上睡觉,男人和女人穷折腾。

面对震魂慑魄的美人儿,腿残心不残的二拴跃跃欲试,可几次都败下阵来。玉琴见了他仿佛见了魔鬼一般。二拴人残心不残,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闹不好把她逼急跑了怎办?于是他便好言相劝,像哄小孩一般依着她。玉琴闷在家里,也偶尔有那么一点儿感动和怜悯,就这样五年生下两个大胖小子。

玉琴说:“其实那时候咱也没别的想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不敢违。心想,就认命吧!横下一条心,守着两个孩子就这么将就着过罢!可二拴他妈的长了个小心眼,怕咱和村里的男人们碰面,拐拐趔趔地整天在屁股后面监视着咱。你们说,谁他妈的受得了........

人生最大的不幸莫过于婚姻的不幸。我的眼前像银幕般展现出玉琴可怜凄凄的村中生活;她低着头在前边走,一个拐腿男人悄悄尾随其后......

嘻笑怒骂中玉琴抑郁的心在颤料,无牵无挂无拘无束的表白,隐蔽着她顽世不恭悲凉痛苦的遭际。她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咱至始至终没喜欢过什么男人,唯独.......”看得出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倾诉,那些话在她心里已经憋了很久,很久........

那是一个满目金色的秋天,庄稼齐腰、颗粒饱满,到处荡漾着人们喜庆的笑脸。可玉琴除了两亩山药蛋、两亩葫麻,还有什么收益呢?几只鸡、几只羊,一口猪要她去喂养;油盐酱醋米面烧炭也得她去操心;两个孩子嗷嗷待乳......人要活下去总得吃饭吧!有些体力活必须得有力气的男人帮忙。近于麻木的玉琴也不在乎人们怎样议论,她感激有意或无意帮助过她的人,难免在某些男人堆里放纵一些,这也是她生存的一种方法。

这天,玉琴打发孩子睡着便到隔壁看打麻将,接了胖嫂的摊,一毛钱的和两圈下来她竟赢了八块钱。正当兴高彩烈地点票子,二拴拖着拐腿怒气冲冲地走进来。二话不说照玉琴的脸上就是一巴掌,纷纷扬扬的毛票抖落一地。二拴还怒不可遏地指划着怒骂:“简直要反天了,扔下吃奶的孩子不管在这里鬼混。”

望着粗俗鲁莽的丈夫,因站立不稳而微微颤动的身躯,和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几年憋在玉琴心头的怒火仿佛被压抑多年的岩浆从地壳破土而出。她厉声怒斥道:“我操你妈八辈子祖宗,你有啥能耐,你他妈除了鸡巴没坏,还能干啥?你给俺种下两个崽子叫俺怎整?”

人怕揭短猪怕喘,二拴的脖子青筋暴露,声嘶力竭地吼到:“臭娘们儿,我早就知道你有外心,有本事你走,拿上你几个卖X的钱给我滚!给我滚!”

玉琴含悲堵气离家出走。她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毫无目得地到处游荡。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一阵风吹过去,她身子一哆嗦,后悔自己太过任性。过去也不是没有吵吵闹闹过,人啊!她反问自己是不是该出来?然而她一想起二拴那个可憎的身影,她的心又凉了,咬咬牙:开弓没有回头箭,说不定前面的路更好走呢。

走出大山,眼前一片陌生,就在她迈着慌乱的步子,沿大路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前走着,“嘀嘀!”身后响起一阵汽车喇叭声。一辆客车驶过来。玉琴下意识地抬了一抬手,也不管是开往哪里的客车,晕晕乎乎地拉门就上。就在她迈脚踏车的一刹那,忽然觉得自己的脚步是那么的轻快豪壮。

客车从容地行驶着,顾客们悠闲地相互交谈着,有的人自在地嗑着瓜子,有的人凭车远眺,车后排座上有几个学生打扮的女孩子还时不时发出叽叽的笑声。售票员看了一眼六神无主的玉琴问:“到哪儿?”玉琴毫无准备地回答:“嗯——随便。”售票员惊疑是看着她,直把玉琴看的心虚起来。

“我问你,到底去哪里?”售票员一字一顿地说。

“车去那里我就去那里。”玉琴的回答把一车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诧异的目光像一束束探照灯,把玉琴逼得面红耳赤,急的她直掉眼泪。

客车在公路上急速前行,房舍、田园、林木、行人一一被甩在车后。夊阳又把一束束桔黄涂抹在深秋的原野上,远山朦朦,近野匆匆,车流滚滚,人影绰绰,到处呈现着丰收抢运的热烈场面。“好年景啊,今年又是个好年景。”车上的人们不尽发出由衷的感叹。听着人们的赞叹与喜悦声,玉琴却心里一阵烦恼:老天呀,你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人人都有欢颜笑语,都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唯独自己空长一副好容貌,却配了一个奇丑无用的残男人?一时男人的丑态,孩子们的呜咽一起涌上心头。她恨毒地想,天上突然下一场大冰雹,或者天灾人祸什么都行,只要能把这个世界摧毁就行。

“到站了!请大家带好自己的东西,准备下车!”随着售票员的喊声,客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停车场。不一会儿,车上的旅客便全都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你还没给车票钱呢!”售票员上前拦住正在下车的玉琴。

“噢!”她木然地掏出十块钱递过去,随口问:“到哪里了?”

“草坪!”

草坪是个镇,是路平县委所在地。也就繁花如市了。

玉琴蹒跚地走出站口,已是日暮西山。看着匆匆收拾摊点忙着回家的行人们,她茫然不知所措,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就在她举步不定的当儿,飘来两个打扮妖艳的女子,甜甜地叫了声:“大姐!住店吗?”

玉琴猛然一愣,六目相对,她下意识地点点头。

“住我们那儿吧,我们店很方便的,离车站和市中心都近,住大屋,要单间都有,洗澡、看电视也便当。”旅店小姐口齿伶俐,一口京腔,声调柔柔甜甜。

“好吧。”玉琴想天要黑了,那儿也得住,管他呢,住下再说。于是跟着一个小姐便走,那一位又去搭别的客人去了。

拐进一个狭窄的小巷,一块大红布幌子映入眼帘,醒目的“夜来香旅店”招牌在微风中摇曳。旅店小姐笑吟吟地拉着玉琴走进去。

这是一个家庭四合院,玉琴被引进西边的一个房间,屋内孤零零地放着两张单人床,旁边放着一个暖水瓶和一个脸盆,好在被单还算干净。一张床上已经躺着一位三十上下的女人。显然是上了眼隐,女人的两只眼圈发乌,仿佛电视里的大熊猫,穿着艳丽,翘着二郎腿,给玉琴的第一印象就不怎么样。所以她也没打招呼,一头倒在床上,此时她觉得身子像散了架,疲惫地合上眼睛。

一合眼便作起梦——她吃力地端着猪食锅,而双腿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她吃力地跟在父亲身后去拨田,可麦子长的又高又稠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揪撅不开;她无力地倒在田埂上,想喊又喊不出声来。那个两条腿拧麻花的男人向她扑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朦胧中她觉得似乎有人走进来,她紧张地蜷缩起身子,偷眼观察,确实有两个幽灵般的男人走时屋来。玉琴一惊,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住进了贼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幸好他们没有走近她,而是向着那个熊猫女人靠过去。

玉琴一动也不敢动,借着院子里的灯光悄悄揭开被子一条缝往外看。那两个人的下流动作把她惊得目瞪口呆。

一个眉目还算清秀的年轻人在那个女人的脸上颈上不住地亲吻,而那个连鬓胡子像个烟鬼似的中年人干脆把手伸进被窝到处揉摸。熊猫女人竟顺从地娇笑不止,喃喃不止。

过了一会儿,那两个男人耳语了一阵后便向玉琴扑来。玉琴那见过这等世面,紧裹着被子坐起来,哆哆嗦嗦地说:“我,我不是那种人......

“他妈的还是头一次,带野味呢?”烟鬼男人淫笑着就拉玉琴的被子。

“生意上门那有不做的道理,傻丫头,要不是老姐身子来了,这生意还轮的到你呢!”熊猫女人嗤着一嘴白牙笑着说。

“有她,你就失色多了!”那个年轻人逗她说。

“咱哥们也是讲义气的,每人五十元怎样?”连鬓胡子拍着胸口“豪爽”地说。

“念你初出道,再加点。”

玉琴吓的脸煞白,说不上话来,她一个劲地直摇头。

看着玉琴惊恐的样子,两个男人又换了一副面孔威胁道:“今天你要是不依,就毁了你!”说着张牙舞爪四只手齐上,把她按倒。玉琴犹如被按在案板上的羔羊,眼睛直扑闪却无为搞争。

天刚朦朦亮,两个淫棍往床上甩了一百五十元钱,悄然离去。

他们一出门玉琴便蒙着头呜呜地大哭起来,羞耻、屈辱,一切难以启齿的罪名毫无保留地都甩给了她。她仿佛看到人们刺人的目光里都是污言垢语:不干不净、下贱货、.......

熊猫女人被玉琴的哭声吵醒,沉默了一会儿走近玉琴床边,劝解道:“别哭了,想开点吧,咱女人就这样,他玩咱们,咱们还玩他们呢?又玩又有钱花,你说谁合算?”

玉琴听到此言,一下子坐起来,把半夜的屈辱全都泼泄在这个女人身上:“滚你妈的个蛋,一帮不知羞耻的东西!”她摆出一副要打架的阵势。

熊猫女人往后躲了躲,若无其事地继续开导:“傻妹子,我看你的遭遇比我好多了,人他妈的就得看开点,自己为自己活着,我过去只想着爹妈好,为哥哥娶不上媳妇不能传宗接代瞎操心,等明白过来后悔晚了,还他妈的不能离婚,你这边要离婚,他那边跟着也离,谁叫咱是换亲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咱出来找的那个男人不比自个那个强?吃的啥,穿的啥,还能逛逛世面。想开点吧,待一会儿姐请你吃饭去。”

同病相怜,玉琴竟然对熊猫女人产生了那么一点同情,但还是有点瞧不起她,说的再好听也不过是个暗媢。

玉琴自嗟自叹,她虽然瞧不起熊猫女人,但又看着床上那一百五十元钱心热眼跳,她还是伸手拿起了它们,从中抽出三十元打了店钱,像逃瘟疫似地逃出“米店”。

玉琴匆匆走出夜来香旅店,生怕后面有人跟踪,急匆匆毫无目标地朝前走。

秋风带着几许凉意拂着她的脸颊,她仿佛从一场噩梦中苏醒过来,头脑渐渐从惊惧悲愤中清醒。她现在已无家可归,想着她凄凉的半生,熊猫女人的话又回响在耳边。她,她的话也不无道理,自己这半辈子,不是全为别人活着吗?先是父母兄弟,后来当了残废的妻子,为了两个孩子,可谁又为她想过呢?其实人生一切都他妈的扯蛋,什么父母情,有情还会卖我?而且卖给一个拐颤颤;什么友情?我受这般苦,亲啊朋啊谁又来可怜过我;什么爱情,他妈的不过是一种欲念和占有。没有贫穷,父母不会把她嫁给一个拐子;没有孩子她绝不会一心一意守在那个凄凉的家,更不会为生活上的不如意,为柴米油盐去招事惹非,何能沦落到烟花之地受此凌辱.......

咕!咕!肚子叫起来,肚子提醒她已经一天没进食了。她本能地将手揣进裤兜里,一卷硬邦邦的东西触及到手指——钱!噢!这就是她昨晚被糟践的代价,除了店主拿去的三十元,还有一百二十元。虽然这钱来得不干净,但毕竟是人们离不了的东西。她心里似乎踏实了一些,有了钱,她就有吃有喝有住,而且能自由选择吃什么,喝什么,住那家店铺。

人嘛,总离不开吃,一顿不吃无所谓,两顿不吃紧裤带,三顿不吃饿痛胃。玉琴什么也不去想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补食。

“婵娟饭庄”她望了望大玻璃上刻印的鱼鳖虾蟹,肉碗酒瓶,嗅到厨窗里飘出来的佳肴美味,咽了口唾沫,这不是她去的地方。虽然这钱来的不干净,不光彩,但它毕竟是真真实实的硬通货,她不能去挥霍一空。她想,随便吃点什么就行了,省下点钱给孩子们买点东西。不知咋的,她忽然想起了两个孩子。她正低头想着,不小心和正要往饭店里走的一个男子撞了个满怀。玉琴顿时羞窘的不知所措。看着她窘迫的样子,那位男子潇洒宽容地一笑,反倒来安慰她:“碰着了吗?对不起!”玉琴满面绯红,使劲地摇了摇头。

男子似乎从玉琴身上读懂了什么,便热情大度地拉着她的手臂道:“走,到里边吃饭去,算我向你道歉。”

玉琴内心一阵感激,明明是自己不小心撞了人家,人家反倒向自己陪不是,很是不好意思:天下竟有如此的好人?她腼腆地推托着,可人家象熟人一般不容分说热情地把她拉进了饭店。

他礼貌地请她坐定,问她想吃点什么,尽管说。她不知所措地慢慢坐下来,说吃啥都成。于是他看着菜谱点了大虾、鱼香肉丝、梅菜扣肉、红烧茄子、松仁玉米.......还要了两个糖火烧、肉火烧、健力宝饮料。这些吃食她从未吃过,有的菜肴她听也没听过。就像夜行之船乍见灯塔,眼前一亮,她浑身通过一阵暖流,这下可遇见了好人!在吃饭的间歇,她不由自主地向他述说了自己的遭遇。

他三十岁左右,西装革履风流倜傥、热情大度、文质彬彬,给人一种很有修养的亲切感。他不时插话向玉琴询问一些村子里的情况,有时点点头,有时又摇头感叹一回。玉琴只在村里读过四年初小,又长期生活在山坳里,哪见过这般“圣人”。人家即便是骂坏人也都是些新鲜词语,什么人道主义、下流无聊、厚颜无耻........新奇中伴着感激与羡慕,兴奋中伴着欣慰和钟爱。她庆幸这偶然的邂逅,她一下子把他当成知已,甚至依托。在他的斯文与慷慨中,她迷恋、她轻飘飘地渐渐坠入“情河”.......

玉琴不住地拿眼前的这个男人和二拴做比较。他的大度、斯文、有礼有貌,二拴一样也没有;二拴,小气、残疾、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人家有的二拴一样也没有。他样样都吸引着她,使她在他面前迷失了自我。他告诉她,这就是一见钟情。不光他的人帅气,他的词语也是那么新鲜刺激。两个人从饭店出来,以夫妻的名义一起住进了宾馆。

他操一口晋中口音,祖居太原,拿出一张名片交给她。在作自我介绍时,他忧患深遂地说:我这辈子还没真正爱过一个人,也是有缘,这次下来采访能遇见你。缘份让我们一见钟情,一见如故,我就爱乡里人踏踏实实,不像城里那些娇养的小姐们扭怩作态。况且你又这么美,美的叫人心颤。他还说她长的很性感.......

玉琴不知道性感是啥东西,任由他眯起细缝缝的小眼睛痴痴地望着她。玉琴轻咬朱唇,娇嗔地露出憨态;他抚摸着玉琴柔滑的肌肤,恍若上天馈赠的尤物。

她完全被他的甜言蜜语迷惑和猎获,他对她的体贴入微令她感激涕零。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个人都卿卿我我,沉静在兴奋之中,真有相见恨晚之感。尤其是他那床上的功夫妙不可言,是她从未尝试过的。他们像新婚夫妻度蜜月般度过一周。在这一周里,她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女,刚品尝到热恋中的禁果。似乎忘记了自己已是一个有夫之妇,两个孩子的妈妈。她一切都不去关心,一切都不去想,她完完全全陶醉在一种梦幻般的美景中不可自拨。

就在她不顾一切的跟着感觉走,体味着这甜美的“爱情”,游弋在“爱河”之中迷迷糊糊不知所以的时候,在路平县百货大楼被寻找她的丈夫发现了。二拴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拉回家。也不管二拴跪在她面前如何忏悔,孩子们如何抱着她喊妈妈,她都像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眼睛呆呆地望着远方的天穹。她的心早已随着那位“记者”飞向太原。

玉琴觉的好事完完全全被二拴给搅了。回到家里,玉琴一直魂不守舍。看着一瘸一拐的丈夫更心烦意乱,就是看见两个孩子,她也有一种无可名状的厌烦和恼火。她恨这里的一切,这个家不是人呆的地方,她决定逃离这个令人薄爱生厌的地方,奔向省城去投奔那个让她魂不守舍真正相恋的男人——记者周洁。

一路上,玉琴想象着和周洁再次见面的情景,她不顾一切地扑在他的怀里,他用火辣辣的眼神欣赏着她因这几日的磨难变得形容消瘦的脸;他用那棱角分明的唇吻住她,一只胳膊紧紧地揽着她,一只手探进她的衬衫.........他的胸膛宽阔,身姿端庄,他的话语斯文,气息温润;她想她们曾在一起时的一朝一夊、一举一动。想着想着激动起来,她不由地微微发笑,眼睛里噙满泪花。

下了火车,玉琴的心跳加快,她急不可耐地按照他留给她名片上的地址《晋地晚报》社去找他。可到那里一打听,这里确实有个叫周洁的人,可人家是个女的,细条高个儿的女编辑。她跌跌撞撞地出了报社大门,昏昏晕晕地停在铁栅栏旁,她不相信他会骗她,在她心目中,他没有一点儿污点,她甚至怀疑是自己记错了,于是,她又重新拿出他给的名片,没错啊?名片上的四个字样和大门口铜牌上的字样没差分毫。她一下子六神无主,立在街头呆呆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夜,繁花的大街灯火辉煌,霓虹灯招牌闪闪烁烁招人注目。匆匆忙忙的行人们谁会注意到她呢。玉琴踌躇在街头,凄然地流着眼泪,她从来没这么伤心过,她唯一的寄托如肥皂泡一般破灭了。心里一片凄苦悲凉,她声嘶力竭地冲着夜空喊:“天哪,你叫我怎么办?.......

“你是外地来的吧?”随着玉琴凄厉的喊声,一位穿着整齐约五十来岁的汉子走过来,带着关切的样子问。

玉琴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声一惊,回过头来狐疑地瞟了一眼,点点头。

“是找人吧?”那人很善意地又问。

“嗯!”玉琴掏出那张名片,“我去找他,可报社里根本没有这个人的。”

那汉子拿起名片若有所思地看着,笑呵呵地说:“噢,是周洁嘛,很多人都认识他。大记者嘛,中等身材,斯斯文文,可他在青年报社呀!”

玉琴听到大记者,很多人都认识,中等身材、斯斯文文,一下子有了精神。她像溺水之人见到一块漂来的木板,有了生的希望。

“可他在哪里啊?”玉琴希望那就是她要找的人,她急迫地问。

“我领你到报社家属区,一问不就知道了嘛!”那男人做出不经意的样子给出主意说。

玉琴出身在山区,没面过大世面,不知道人心险恶。她现在找周洁心切,听他的话句句在理,便说:“好吧,那就麻烦您了。”

那男人边走边不时地扭回头问话,像怕她丢了似的。七拐八弯大约走了半个小时,来到远离闹市的一片平房,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院停下来,那人掏出一串钥匙开门先进了院。

“在这儿先歇歇脚。”他说。

玉琴迟疑地走进屋里,还没站稳,大门被咣当一声上了锁。随着上锁声,玉琴的心一颤,急忙往出返。

那人态度依旧,不慌不忙地说:“姑娘不要多心,城市不比乡下,近来城市治安比较乱,动不动就偷、就盗, 不防着点怎行?稍不留神就会上当受骗。”

玉琴很不自然地左右前后望望,又随主人扭身进屋,心想这城里人也真是。

屋主人从冰箱里拿出苹果、饮料招呼玉琴先吃喝点儿,说天色已晚,不如就留在这里明天去找周洁不迟。“怎么办?”玉琴焦虑地坐下来,她烦燥地打量屋里,七十多平米的大屋子放着两张双人大床,床上被褥凌乱,两只立柜陈旧破烂,而墙上却花花绿绿贴满女人的祼体照片、祼体海报。她下意识地偷眼看床边,床边堆满女人的胸罩、裤头、高跟皮鞋.......她慌乱地把目光移向屋主人,猛然一震,浑身瘫软。

老头的目光一扫先前的和善,两眼贪婪地瞅着她:“好一个红润润的脸蛋,毛嘟嘟的眼睛,真是一副性感的坯子,谁见到你都想跟你上床!”他口里咋咋有声向玉琴挑逗。

上当!玉琴想也想不到的事马上就要发生了。她一挺身跳了起来,想夺门而逃,然而门已被锁上,任凭她怎么拉都纹丝不动。

老头儿像看耍猴似的,看足了玉琴的折腾,慢慢地放下翘着的二郎腿从沙发上站起来,带着嘲讽睨视着她。拉住她肉敦敦的手:“傻妹子,别指望你那位情哥哥了,来陪老哥玩玩,亏不了你,你的吃喝穿戴老哥全包了。”

“你这流氓,骗子,周洁知道了绝不会饶你。”玉琴极力抗争。

“别再说梦话了,让人家卖了还乐呵呵地给人家数票子呢?”老头子阴阳怪气地冷笑着用力把她揽入怀中。

玉琴眼前一片漆黑,木然地任由他摆布。命,她玉琴生来就是一个上当受骗的命。她一出世就跌落苦海,刚满十七岁便被父亲抛到一个多见石头少见人的山窝窝,而且是和一个残缺不全的人同床共枕鼻息相嗅。她何曾没抗争过,然而逃出虎口又入狼窝。她曾魂牵梦萦舍弃一切去追逐的爱情,竟然也是一个残酷的骗局,如今她再陷囹圄,这三灾八难何时了?

老魔头把呆若木鸡的玉琴抱上床,肆意蹂躏,狂施淫威,玉琴闭着满是泪水的眼睛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过了一会儿,老魔头气焰已尽,乒,在玉琴屁股上拍了一把掌,忿忿地说:“真他妈的一头死猪!”

老魔头心满意足地坐在沙发上抽烟,然后就穿戴整齐反锁上门出去了。

玉琴见老魔头已走,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的人格已失尽,她现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玩咱,咱还玩他呢!咱玩他不说,他还得乖乖地给咱掏钱呢!”熊猫女人的话又重新回到她的耳边。原来听着怪刺耳的话,现在却觉得颇有道理,甚至可以算作哲理名言。她的眼里升腾出邪恶的光焰,这光焰撞击在墙上那些祼体女郎的图相上,发出震颤灵魂的共鸣。于是她心安理得地上床重新睡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开铁锁的咣当声。东方的太阳已很高,玉琴睁开疲惫的双眼,懒得起床。随着噪杂的脚步声和男女的说笑声,门外走进两男一女。除了老魔头还有一男一女,他们均在二十五六岁年纪。女的打扮妖媚,一条枣红色健美裤把身体裹得曲线分明,前胸两只坚挺的乳峰绷在乳黄色的兔毛衫内。男的穿牛仔裤,湖蓝小花白上衣,潇洒自如,一表人才。他们手里提着一网兜食品。

“起来,吃点东西!”老魔头过来推推躺在床上的玉琴。

那年轻男子也走过来扳了一下玉琴的肩,看看玉琴的脸蛋,说:“蛮漂亮的嘛,哪里弄来的?”

老魔头得意地笑着说:“不错吧?信手拣来的,初出茅庐,吃完饭你两个得好好操拣操拣她。”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来,先吃饭,老哥亏待不了你。”年青人在玉琴屁股上拍拍,挤眉弄眼地说。

玉琴一反常态,送他一个秋波,微微一笑,顺从地起床。看着这些烧鸡、肉肠、糕点、八宝粥......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就吃,毫无半点扭捏之态。她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

老魔头与那个年轻妖柔的女郎点点头,嗤嗤地笑着。那男子痴痴地望着她,似有所思......她真像,真像电影里的龟田美子啊!

一阵风卷残云。稍息之后,那女子便进卫生间冲澡,冲完澡竟一丝不挂地走出来。老魔头自自然然地走过去,拉着她随着录音机里的音乐摇摆起舞,老魔头边舞边在那女子身上摸索。

女子在老魔头的摆弄下扭动着,旁若无人地轻狂着。竟管玉琴有了充分的准备,但仍然觉得难堪。这当儿,那年轻男子也忍不住过来拉玉琴,把嘴堵在玉琴的嘴上解她的衣衫,一切比周洁有过之而无不足,使她身不由已地颠鸾倒凤起来。就这样,四个人在光天化日之下一直玩到中午。

从此,玉琴便堕入风尘。老魔头一伙常给她牵线搭桥揽“生意”,鬼混着度日月。

玉琴的凄楚遭遇,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我双眼盯着天花板沉思良久,想和她谈谈往后的生活打算什么的。可她却悠闲自得地哼起小曲来:“给我一杯忘情水,还我一生不伤悲......”哼得是那么深沉投入,使我深受感染。我不禁也跟着她哼起来。

小玲子见我们都在哼唱忧伤的苦调儿,心烦地说:“快别唱这种不吉利的调儿了,说点高兴的事好不好?”

玉琴便止住唱,笑着对她说:“哟,还想听荤的?长点见识也好,等结了婚讨老公欢喜。”

“没正经,不听那。”小玲子红着脸用双手捂住耳朵嚷嚷道。她还没谈过对像呢。

玉琴忽然有所领悟似地说起两个孩子。她说,她的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顽皮,扒墙头、挖鼠洞、点火龙,和那个拐老子一路货色,将来也不是个好东西。嘴里这么说着,但表情木然,自觉心里不好受,又侃到太原见闻上了。

她说城市的生活太诱人了。她到了省城见多识广了,精美的食物、华丽的衣饰、高级的化妆品把她从头到脚武装起来。在和老魔头鬼混的数月间,每日吃着山珍海味,逛着商场花园,接触过不同阶层的异性,也他妈有一阵乐趣、一阵快意。我想:她像一个吸毒者,已中毒太深,自尊与廉耻在她身上已麻木无觉。

“唉!”她突然又悲凉起来。那是,那是一个细雨绵绵的夜晚,她没接到生意,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的是《孤儿泪》,那凄厉的喊声:妈妈!一下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那根神经,一阵失落孤独袭上心头,她一下子心急如焚,第二天就收拾东西偷偷地上了火车站。

初春,村子里依然灰蒙蒙的没一点生气。街中心三三两两立着一些穿戴臃肿的男人们。玉琴一进村,神气活现,她打扮的一身光鲜;波浪披肩的发式,鲜红的风衣,一双黑高腰皮靴在石头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玉琴的归来,大出人们的意料。单那身打扮,得多少钱?两只硕大的皮包鼓鼓囊囊,一见叫人眼谗。站着的人们傻愣愣地瞧着这出托得如此鲜亮的女人,一时议论纷纷。

“瞧这娘们多水灵,没走多少日子就发大财了。”

“瞧那身打扮,就不定......

“这么好看的娘们儿,谁都舍得在她身上花钱!”

“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吆!”

“这怎么和二拴搭配呢?”

人们的话里带着羡慕、妒嫉、讥讽、嘲弄.........

任凭别人怎么议论,玉琴头也不回快步向自家的小院走去。杂乱的小院她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她急着想见到两个孩子,一股母爱的酸楚涌上心头,她的眼里一时闪动着泪花。

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耍,突然发现走进来一个穿大红风衣的女人,先是一愣,当认清走来的是妈妈时,便兴匆匆地冲过来,嘴里喊着:“妈妈!妈妈回来了!”娘仨在院中搂在一起,玉琴泪流满面,问:“大毛,二毛,想妈没?”

“每天想!”二毛说。

“我们每天在村口等你。”大毛说,“昨天我还梦见你哩?”

听着孩子们的话,玉琴声泪具下。在孩子们眼巴巴望她的时候,在孩子们做梦想她的时候,她还不知跟谁在鬼混呢。她跪在孩子们面前,她觉得自己丑恶的行为亵渎了孩子们纯洁的心灵,她在心里默默地忏悔着......

二拴听得孩子们喊妈妈,从屋里一瘸一拐地走出来,看着鲜灵灵的玉琴也激动得泪水涟涟,干张嘴说不出话来。现在二拴在玉琴眼里简直是一个滑稽的小丑。他的眼泪感动不了她,她领着两个孩子径直走进屋里。

二拴屁股后面紧跟进来,他先给玉琴化了一碗白糖水,颤着手端过来,说:“走累了,先喝点水。”他也没问这些日子她去了哪里,从那两个大包上不难想象她的经历,管她呢,回来就是他的人。他见玉琴没接他递过来的碗,便把碗放在炕上,说:“你先喝点儿,我去做饭。”

玉琴痴痴地看着孩子们贪婪地吃着米糕和山药蛋,从提包里掏出两个红烧猪肉罐头,打开倒在孩子们的碗里。米糕在山窝窝已是待客的上等饭了。要是往日,她会和孩子们一样狼吞虎咽,可是她现在一点食欲也没有。

“妈,你怎不吃?”大毛懂事了,他望着妈妈的泪眼说。

“妈妈吃。”二毛接着大毛的话,边说边把碗推给玉琴。

“哎!”玉琴抚摸着二毛的头。

二拴乘机也插了一句:“玉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以后咱好好过日子。”

玉琴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动。她感到自己已经不适应这种生活了。

玉琴的回乡搅动的整个山庄不安宁。这一夜,她成了各家各户谈论的中心,从窗洞和门缝里不时传出汉子责骂婆娘,婆娘数落汉子的声音。

“瞧你那俅样,你看人家二拴家的,风风火火,那才叫女人哩。”

“你不尿泡尿照照,只会挖个二垅子,还想人家二拴家的?”

“就你这皱巴巴的脸?白跟人家,人家眼皮子都不撩你。”

“找汉找汉,穿衣吃饭,找上你,俺也够败兴了。”

“那钱好赚吗,你去试试?”

“别吵了,咱听二拴房去,看二拴家是怎么个浪法.......

天一黑下来,二拴就想叫两个孩子早早睡觉,怎耐两小子看着妈妈给他们带回来的好吃食、好衣服、好玩具,兴奋的那有睡意。

玉琴只顾欣赏两个光屁股儿子,那会想到身边还有一个身残心健全的丈夫。

二拴想了好一阵终于有了主意,他在大毛屁股蛋上拍了一把,说:“今天睡不睡了,明早我还要出地呢。”大毛无端挨了一把掌,藏到妈妈背后,二毛瞅着父亲也躲在妈妈怀里。

二拴的举动让玉琴有了恻隐之情,她体谅到二拴拖着残疾的身体,里里外外地忙也真不容易,她对孩子们说:“睡吧,睡吧,明天再玩。

一直捱到孩子们睡着,二拴偷偷地窜过来,几个月的思念盼望凝聚在心头。玉琴内衣紧扣,只给他个背。他用手试探着摸索,玉琴低沉地说:“你对着别人的面再搧我耳光吧。”

“不,不,全怪我就行啦。”二拴深深地感到家庭的危机。他心酸难忍,竟呜呜地哽咽起来。他的哭声唤起玉琴的同情,她翻过身来摸着丈夫的头说:“二拴,哭啥哩?我也有不事,我回来是过日子的,别胡思乱想了。”

玉琴的一番抚慰,使二拴激动起来。

孩子是每个母亲的心头肉,他们的发展牵扯着所有父母亲的心。为了孩子们的未来,这便成了玉琴生活的主题。几个月的出走教给了她生存的方法,使她明白了许多事情,让她更深地理解“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来钱”的深刻“哲理”。经济是基础,没了钱什么也干不成。思来想去,她不甘心。凭着二拴那个样,何日才能摆脱这种苦日子?孩子们长大靠什么?两房媳妇怎么娶?“发挥优势”,她的优势在哪里?她的优势就是青春貌美。趁着自己还有几分姿色,赶紧为孩子们的将来打点基础。思前想后,她决定再次出山。不能坐失良机,待到人老株黄,再说什么也晚了。这次出山与上次离家出走完全不同,是有目得有纲领的主动出击。

玉琴的第一个落脚点选在沙河镇。沙河镇地处内蒙、山西、河北三省交界处,不仅管理松散,而且来往人员繁杂。玉琴有省城几个月的经验,对这一行“生意”又受过“真传”,知道什么样的人需要什么样的“服务”,明白什么样人的钱好挣,乃至什么样的人的钱不能挣。再加上她先天生就的这副好坯子,来镇不久便得到店老板和客人们的赏识。在她结识的几个姐妹中,大都是因家庭所累为了挣钱给家里修房盖屋、给兄弟娶亲、为父母度日。也有好吃懒做,甘愿叫妻子献身卖淫,自己享乐的混账男人,叫人难免兔死狐悲,觉得心寒意冷。她和其它姐妹们结伴为伍,互相照应,在饭店以服务员的合法身份,暗地里招揽生意。

一天夜里,有三个打扮入时的年轻人,以三百元的价码把红霞接走。第二天清早,店老板一开门发现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连惊带呼跑进来,大家涌出方认清是被接走的红霞姑娘,众人七手八脚把她弄到镇卫生院。

看着红霞的悲凉下场,玉琴头皮直发炸,她清楚地记得红霞的告诫,无论在哪里也不能打“长久战”,时间长了有人晓得你挣了钱,便打你的主意,麻烦就大了。谁想到她本人竟遭暗算。

前车之鉴,给玉琴敲响警钟。在一个雾朦朦的早晨,玉琴雇了一辆本镇的出租车偷偷地离开沙河镇。

从此玉琴东奔西走展开了“游击战”术。在一个地方最多不超过一个月,一攒到上千马上从银行给二拴邮回去。这期间,她走过不少城镇,到局子也不止一两次,每次无非罚几个钱,挨一顿训。她走进拘留所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她说:“钱是人挣的,没了咱再打闹。”望着玉琴圆墩墩俊俏的脸,我感觉到她活的麻木,又有几分洒脱。

“你就没想到后果?”我试探地问道。

“怎没想过,我他妈的天天在想,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肮脏日子到底几时是个头?可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他们要念书,长大了要聚媳妇,娶媳妇得盖房子,指望二拴能行吗?我宁可叫人们骂我破鞋,也得给孩子们攒上个十万八万的。”

我一时语塞,“为了孩子嘛?”我觉得没有一点儿说服她的理由,也不禁想起了我的孩子。

“实在不行,找个长期拉套的吧。”我还是荒唐地帮她出主意。

“你以为就那么好找吗?大款、当官的看不起咱,即使看上也是临时找乐子,一般的主儿又供不起咱。”讲到这儿她若有所思地接着说,“等给孩子们攒到十万八万,咱就洗手从良,再说抱上孙子干那,孩子们脸上也不好看。”看得出管尽她表面装的轻松,内心却矛盾重重有无尽的惆怅和凄楚。

玉琴进拘留所的几天,皮肤病犯了,整天不住地往身上搔痒,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是性病吧?”

玉琴憨憨地笑着说:“傻姐,是皮炎,在外边每天抺肤轻松或皮炎酊,这几天没药又犯了。”

“下边痒不?”我傻呵呵地又开玩笑。

谁知这话使她眼睛一亮,冲着我眨了眨眼神秘的悄悄说:“有办法早日出去了,姐们儿帮个忙。”

“帮忙?帮什么忙?”我们诧异地反问。

“你们向所长报告,说我有那个病,怕传染,要他们给你们换房。”玉琴诡秘地说。

“那我们走了,你一个人敢住?”通过这几天的相处,使我们之间消除了观念上的隔阂,反倒有难姐难妹的味道,抛开对她的成见,心里尽是对她的同情、怜悯、感叹。

“哎!你们一吵有那病,他们还能要我嘛?咱又不是什么政治犯、刑事犯。”说到此玉琴回头瞅了瞅岗楼接着说:“关键是看姐们帮不帮这个忙,看在我搔痒难耐的份上帮帮这个忙吧!”她央告说。

小玲子也同情她,竟满口丈义地答应说:“行,就这么办,人家有门的走门路,有钱的走钱路,咱姐妹没什么本事,不就说句谎吗?等查监的来了,我们就反映。”

玉琴一反常态站起来,把双挙一抱象江湖侠客一样说:“那就拜托各位了!”

这一招果然灵,所长得知情况,又详细地向我们调查,大伙儿故意炫染了一番,又卷起裤腿让他们瞧。

又过了一日,刚吃过早饭,大家正在早读,局里就有人来了。其中一个细高个儿打着官腔说:“赵玉琴,出去好好回村劳动过日子吧!你看你得下这个灰病,日后怎么生活啊?”说到这里看看玉琴有点同情和可怜地说:“你那两千块钱,一千没收,二百交这几天的生活费,剩下的到医院治病、做回家的路费吧。”

旁边斯斯文文戴着一副眼镜的青年人递过一张表说:“签个字吧!”

玉琴拿起笔赶紧就签。

“几天就要二百块生活费?”我多嘴的姐姐自言自语地说。

玉琴歪歪扭扭地在纸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又按要求在上面压了手印。草草地收拾东西,点点头挥手向我们告别,临走喃喃地说:“姐妹们再见了,我会托人给你们送烧鸡来。”

玉琴真的要走了,我看着她那平静如水的样子,心里一阵难受,不知她以后还要走到哪里去?

玉琴就这么一晃就走了,留下的只是一个凄迷而悲凉的故事。我的心一直晃晃悠悠总难放下。

第三天中午,果然有人送来一只肯德烧鸡,袋子上面歪歪扭扭地用油笔写着“你们的朋友玉琴”。

看着它,嗅着它的香味,我们都鼻子发酸。她走了,她的到来给我们带来短暂的欢愉,和一时的轻松,也有几缕苦涩。希望她和常人一样好好地生活,可她要好好生活的根基在哪里?

没过多久,我们赔了些医药费,也平安地被放出看守所。

这年深秋,我有幸来到王家窑,那里就是玉琴的家乡。我随着文联的兄弟们乘一辆北京吉普车去王家窑采访林业专业户王森。

在刘主席专访王森时,我利用空闲向村支书打听玉琴的下落,真想知道她现在的生活状况,也想再见见她的人,叙叙离情。那知支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认识她?硬是赖死了!”

“她干的那营生你大概也知道,今春就得了灰病,又执意不肯上医院,上吊了,这不,还没过百天呢!”

顺着支书指的方向,一排青龙翘首,瓦蓝盖顶的大瓦房映入眼睑。这排与村中小土屋、石碹窑洞极不相称的建筑,鹤立鸡群,显得极不协调。它是用玉琴的血和肉筑成的。

她是赖死的,还是累死的?我呆呆地面对着玉琴的漂亮瓦房,不由地心生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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