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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回 家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刘妙珍 | 发布时间: 838天前 | 4302 次浏览 | 分享到:

      

 

 

                                                          

回家的日程在妻子热情洋溢的行动中一天天临近。

我真后悔不该把母亲的话传给妻子,可作为儿子我又没理由不把母亲的最后通谍告诉她,我对她说:“娘说,自打咱们进城工作十多年,没有一次主动回家看过她,都是她想咱们了亲自跑大老远来看咱们。娘生气地说,‘你以为捎几个钱就孝顺啦?你们良心亏不亏啊?今年过年说啥也得给我把孙子和媳妇带回来,趁我还没死,我还想过个团圆年哩!’”我把这些话原版翻给妻子,妻的眼里竟涌出了泪花,说:“早该回去啦,也不知你是怎想的。”她哪里能体会到我的苦衷,这也是我对她最不诚实的一次。我是大湾村里的“陈世美”她这个“皇姑”自然不了解实情。我和妻结婚十几年,我对她和天下所有的丈夫一样爱护、体贴,可在我内心深处和她结合是个永远难以启齿的阴谋。

阿珍是我青梅竹马的恋人。我们一起上小学,一起读初中。在升高中的时候,她因家里缺劳力退学回去了。可我们的爱情在离别中愈燃愈烈。在那段日子里,我们共同盼望的日子就是星期天。在学校里的六天如同六十天难熬。我满脑子都是阿珍,考试门门不及格,真不知道高中三年是怎么混过去的。高考榜上无名,我一点也不伤感。想着天天能和阿珍在一起,兴奋的走那六十里山路如乘东风。自从高中毕业,我和阿珍形影不离。我们的事在全村已是公开的秘密,双方家长也都默认了这桩婚事,只是在订婚的日子上双方家长出现了争执。我父母当然希望愈快愈好,可阿珍的父亲非要等她哥哥订了亲以后再给我们订婚。但双方家长的争执丝毫也不影响我们的感情。

那时是集体制。我和阿珍在一个队里劳动。在农田地里阿珍样样显得比我能干。记得高中结束的那段日子是秋收季节,沉甸甸的麦穗,似浪花在你面前翻滚,一眼望不到边。我的心情也象这翻滚的麦田,一浪高过一浪。队长一伸他那簸箕般的大手说:“割吧!”社员们像竞赛场上的运动员听到了裁判的哨声,两手一唾,镰刀一挥,四垄麦在他们手里象乖巧的玩物一样,齐整整一把一把地放倒在一边。而在我的手里,却像一个调皮难训的刺头,好不容易用手抓住一撮,可刀刃又显得不利,割它不断,就这样手忙脚乱地忙乎了大半天也走不了半步。眼看其它人镰下生风,嗖嗖地离我老远。每当这时,失望、孤独、屈辱像蚕虫一样嚼食着我的心,泪水和汗水冲洗着一个没有希望的希望——我一定要跳出农村这个舞台。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四垄麦在我手下变成两垄,我怀疑是自己不小心丢了两垄,扭回头看齐整整的麦垄畔没有断节,往前望阿珍的身影只是一团模糊的红影。我的眼里涌动着泪花,她一个人割六垄麦子那有不累的道理。我背地里不让她再替我割。她笑着拍一下我的胸说:“瞧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我真怕你爬下呢!”我抓住她生满老茧的手,真想在她怀里大哭一场,但我忍住了,因为我是男人。

秋收终于过去。农民的“战场”搬到了场面。场面里的活儿扬扬晒晒,虽然脏点但没有地里的活累,可我还是受不了那麦芒的搔痒。就在这时公社给大队拨下三个农换工煤矿合同指标。我欣喜若狂地央求父亲去书记家说情,可招来父亲的冷淡,他不愿我去煤矿上班,说四块石头挟一块肉,你不怕我还怕呢!在父亲那里碰了钉子,我就去找阿珍商量,阿珍说:“看你在村里憋屈的慌,我心里也难受,你想去就去试试吧,不行再回来,反正家里有我哩。”说这些话时阿珍的眼里有一团雾气。有阿珍的支持就不愁拿不到合同指标,因为村支书是阿珍二叔。

当工人就意味着脱“农皮”。是多少农民子弟羡慕的事情,虽然是合同制农换工,那也是跑出“农门”的一条途径。以前我只感受到了当农民的贫苦,通过这几个月的劳动,我才真正领教了做农民的艰辛。离开农村是我唯一的梦想,尽管父亲把下煤窑工作说的那么恐怖,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阿珍把我送到村口,主动拉住我的手,而且攥的很紧,好象生怕我一下子飞了似地。我也走的很慢,害怕脚下这段路眨眼就走到尽头。

阿珍说:“人家都说男人一出外眼就花了。”

我故意逗她说:“那当然。”

阿珍荡着我的手说:“算了吧,要变在城里念书那几年就变了,能等到这会儿?”停了一下她又说,“听人家就下煤窑可苦哩。你要是受不了就回来,不要怕丢面子。”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到我手上,羞涩地说,“这一走不知几时回来,我怕你想我。”

我把纸包打开,里面是她的一张两寸照片,我鼻子一酸,泪差点掉下来。我赶紧往前走了一步,并示意她留步。这时的阿珍已是泪满香腮。她停下来让我往前走,就这样我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走,她站在那里望着我,象一尊玉雕。一直到我拐过那道山弯,我的视线被无情地割断了.......

煤矿工作虽然不象父亲说的那么可怕,但工伤事故时有发生,井下阴冷潮湿,八个小时的工作量从井下上来浑身的骨头象散了架,但不管咋说苦累都值,每月能赚个一百好几。和我们一起来的存灯员林源成了矿工们的焦点。有人说她是煤管局长的女儿,还有人说是矿长的女儿,还有人说得更玄,说她是某副市长的千金,这些与我无关的事也懒得和他们掺和。

不知从哪里刮来一股红头巾风,红头巾一时成了姑娘们的时尚,尤其是那种带金道道的红头巾更为时髦。每到演电影或唱戏时,你往台下瞅,一片红海洋。你也别说流行什么什么好看,红头巾围在姑娘们头上把脸映的娇艳无比。我一心也想给阿珍买一块。好不容易盼到工休,便独自去了二十里远的矿务局大商场。

商场几乎有我们一个村子大,阵列的商品井然有序,副食日杂、五金百货、棉布针织.......应有尽有。我只想买红头巾,故而对其它商品视而不见,两只眼睛只找红颜色。只见卖鞋帽专柜前红云翻滚,大姑娘小媳妇的娇声细语吵吵嚷嚷,我正想往前挤,但没动。我看见我们矿上的几个存灯员正在柜台前涌动。突然“嗨!”的一声,是林源拍了我一把,接着拉着我就走。我说我买红头巾,她讥讽地一笑说:“你知道人家要不要?”于是我只好送她回家。她很轻松地说没别的意思,只是在路上觉得闷,要我做个伴。其实我明白她没有别的意思。但她那女孩儿的激情却在我内心深处迷蒙不绝,她背后的光环吸引着我。我想若是当上一名场上工人,天天和太阳打交道也许......

 

妻把大包小箱堆了半地,问我缺什么。我厌烦地说:“你看着办吧!”这一下招来了妻一大堆废话:

“回你家,这又不是回我家,我里里外外忙乎了三四天,你不领情就算了,回家这总是一件好事吧?可你呢,一提起回家就犯愁,一个无情无义的东西。”

“无情无义!”我重复着这句话。

家乡的改变早有耳闻,亲眼目睹这还是第一回。平展展的公路一眼望不到尽头,迎面一个大路标蓝底白字——大湾村!

望着这几个亲切又熟悉的大字,一股暖流直通心底。仿佛一颗流浪漂泊多年的心有了依赖。“家”这是一个多么亲切宽容的词,走进它的怀抱,多少屈辱羞耻,孤独都冲出心底飞向了蓝天。“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以往那羞涩的拒绝原来是一种执著的向往。

“爸爸,你看那楼房有多漂亮!”儿子把贴在车窗上的小脸扭过来,“爸爸,你哭啦?”

妻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羞涩地抺一把脸,我不知道这不争气的东西是多会儿流出来的。

下车,我领着妻儿,提着大包小箱走进新村,一片新建的单元小二层楼包围着我们。楼房涂抹的五颜六色。这是谁的“杰作”我实在不敢恭维,就象一个个穿着艳丽、涂脂抺粉的小媳妇,看似华贵亮丽,实则风骚俗气。按照家里的通讯地址我们挨门挨户地数,第五排三号就是母亲和二弟一家的单元小楼。楼房是统一设计的没什么两样。

我们的归来引出母亲许多眼泪。母亲的眼泪妻这个作了人母的女人最能理解,所以也陪着母亲掉泪。奇怪的是我,既没有看见村口那个路标时的冲动,也没有见了亲人的感慨,从弟媳珠光宝气的身上看出二弟的生活水平是远远超出我家。妻的羡慕似乎都写在脸上,这使我惭愧。生活是个很难琢磨的东西, 在你刻意去追求和向往的时候它仿佛就在你的前方,当你不顾一切追出去很远很远,猛然间回首,它切在你的起点上露出幸灾乐祸的嘴脸嘲笑你。

吃完饭一家人闲聊,母亲的表情欲言又止,可她还是忍不住提起了阿珍。提起阿珍我无言以对。弟媳也许不知我们的内情,把阿珍作为和妻交流的话题。

“阿珍和二狗子闹离婚,这阿珍也是,过去二狗子穷的要啥没啥,可现在二狗子的炭厂办得红红火火,一年净挣不下几十万,穿金戴银的,还闹什么离婚?”我无心再听她们絮叨。走出家门,远处的旧村像一位缺牙露齿的老太婆,在西沉的太阳下东倒西歪,它望着我,知道我是现在唯一渴求拜访它的人。

大湾村的村民全部搬进了新村。这里居住着一群外地来的民工。房屋日久失修,破乱不堪,骡马屎堆遍布街道。我在这丘陵似的屎堆间漫无目得地徘徊,记忆象决堤的洪水在眼前涌动。房屋破旧,但它还有旧时的痕迹。那棵老榆树还立在我和阿珍家的大门前。我们的童年是从这里开始的,它那浓密的树荫笼罩着我们多少童贞的趣事,我们在这里玩家家、做作业、打扑克、抓石子........它更是我和阿珍爱情的见证。我们的第一次接吻是那么的笨拙,那调皮的树枝发出沙啦啦的声响,害得我们总是不安地东张西望,真怕从她们或我们的大门里突然走出一个人来。也许现在只有它最理解我此刻的心情,知道我无颜面对众人。望着它苍老的枝叉,想着这世事的人事变迁,一股无言的酸楚在心间萌动。

“你——回来啦?”

一个纯清的声音传过来,这声音象清泉使我猛然回首:“阿——珍!”霎时泪水迷蒙了我的双眼,她是阿珍,她真的是阿珍。我像是作梦一般地望着她,如今她老了,眼角有了鱼尾纹,可她笑得还是那么纯情。

“听二诚说你要回来,啊,早就该回来啦!”

“早就该回来啦!”从这句话里我感到阿珍的原谅和理解:“我......”我还是惭愧地低下了头。

“她们也回来了吧?”

“啊,嗯!”尽管语气很平静,但我对她的歉疚还是无法摆脱。

“真巧,我是回来给车工送工资的。”说着她指指身后的旧家,“我看见背影认出了你。”

“我听她们说你和二狗子......”我突然想起她和二狗子离婚的事。

“那能说离就离呢,孩子们怎办呢?”说着她的眼圈就红了。

“阿珍,对不起。”说这话时我竟不知自己的原意出在何处,是对她的歉疚,还是对她的安慰,也许是对自己虚伪的掩饰......

阿珍望着我淡淡地一笑,扭头走进没有大门的破门框里。

不知道是否我打破了她平静的心?

阿珍是在我当了工人以后的第二年和二狗子结婚的。我知道她起初并不爱二狗子。

二狗子的情感也如同他腰中的钱包变得丰富多彩。他一改往日对我的设防与戒备,对我“盛情款待”。大年刚过二狗子就说请我吃饭,我以为是在他家里,就答应下来,我很想了解阿珍现在的生活情况。

二狗子用一辆“奔驰”一下子把我拉进县城的一家大酒店。陪我吃饭的还有福生(一起长大的,现在是煤矿副矿长)。吃饭间我们谈起孩子们的学习问题。我问二狗子两个孩子学习用功不用功?二狗子大嘴一撇,满不在乎地说:“管那狗日的呢,到时候不就花几个钱吗?福生那小子去年考高中还不及格呢,不也花了六万块钱上了中专吗?”

花六万买一个中专?六万块钱是我十年的工资,在他们口中如同花六元买一斤猪肉那么简单。

一桌酒席只动了一个角,花了一千二百元,我觉得太冤了。可二狗子眉头没皱一下甩出十二张大票子,还吩咐安排三个上等包房。我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我觉得他这是在嘲讽我不如他有钱。福生不言语只是嘿嘿地笑。二狗子拍拍我的肩说:“让你好好开开眼界。”说完眯着眼直笑。为了不使自己显得太小家子气,只能客随主便,没好意思再说什么。

客房很气派,满地的大红地毯,靠墙一对单人沙发,床头桌上一台二十九寸大彩电。我作梦也没住过这么豪华的房子,躺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迎面屋顶的玻璃吊灯玲珑璀璨。心想就此死了也值。

有人轻轻地推开门,我以为是服务小姐,就很有礼貌地坐起来和她微微一笑,点点头,自我感觉很神气。

大该是我的表情太可笑了,引得人家娇笑不止,笑的胸部和屁股一挺一撅的,我被笑的满脸发烧,被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漂亮女人如此发笑,处竟是可想而知的。此时她止住笑,走近我时顺势倒在我的身上,猛然间,一股幽香真钻鼻孔。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的纤纤玉手已经为我解开第一道扭扣。我不禁激凌了一下。她娇声娇气地说:“难道吴先生没有七情六欲吗?又不要你掏腰包,有赵厂长这样的朋友,何乐而不为呢!”

“二狗子你个王八蛋!”我大声地痛骂起来。

那位小姐奇怪地直勾勾地看着我。

二狗子的客房就在我的隔壁。我听到他的房间里有闷声闷气的喧闹声,接着就有人敲我的门、门开了,我的脑袋嗡的一下,急忙申辩道:“我没有——都是他们.......”派出所是法制机构,人家只讲证据,不管你真得干了没有,你和小姐在一个房间,而且还有同伙,仅有这些就够了。我和那位小姐被赶出房门,迎面正对着二狗子。二狗子的形象让人看了实在恶心,衬衣扣子敞开着,女人的口红印得满脸满嘴,像小孩刚吃过糖葫芦。

我们三个被拘留在一个房间。

我照着二狗子的鼻梁狠狠地就是一拳,他淌着鼻血迷惑地呆看着我,我照着他的当胸又是一拳,恶声问:“你对得起阿珍吗?你对得起她吗?”没想到二狗子抺了一把鼻血鄙夷地瞪着我说:

“哼,你还有脸提阿珍?我那点对不起她啦?她跟上我二狗子穿金戴银,吃得好,住得好。”

“你穷的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下钱了,你除了钱还懂得什么?”我用手指着他的鼻尖。

“我穷的还剩下钱呢,”他的目光满是讥讽和嘲笑,“可你,穷的连钱也没剩下,肚脐眼大个工会主席还是靠老丈人的脸皮得来的,你富吗?你比我强吗?”

“你.......”我望着二狗子咄咄逼人的阵势,竟然有了一种被扒光衣服的感觉,一时找不到回击的话语。

福生衣冠不整地看着我和二狗子,干笑两声说:“你们这是干啥?出来不是为了找乐子吗,以前我们没赶上好时候,现在赶上了,这不有钱了吗?运气,全是运气。”

我望着我这两个曾经相知相爱的好友,现在只能说是相知,他们知我,我知他们。其实我们依然贫穷,只是我还不如他们袒然。

二千罚款,十五天拘留在二狗子的操作下只待了一天就出来了。

在我临回城时,二狗子来我家给我送行。他向我道歉说,他那天是真的想和我聚聚,只是那天喝多了太冲动了,说了些不应该说的话。我说,你说的没错,全是大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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