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临近腊月，西北风刮的人脸像刀子刮。通体大皮袄也难挡周身的寒气。刘四少爷迎着西北风，怀里揣着一颗火热的心，再严寒的天气也不觉得冷。他呵一嘴白气唱道：“晴天，蓝天，蓝个盈盈的天，我想妹子那个迷人的眼，哥哥我无能你莫要嫌......”

老远一块大红映入刘四少爷的眼睛，刘四少爷的心逃加速。他飞奔着往过跑。时光像隔了千年万年，两人泪眼相望。董大女冷的索索发抖，刘四解开皮袄揽入怀中相拥着往前走。刘四温热的胸膛暧着董大女这颗寒冷的心，她天天不顾严寒，站在这里守望，日子一天天地过，她的心一天比一天寒冷，她几乎绝望了。刘四突然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觉得这间直是神灵在保护着她。当刘四站在她的面前，她的希望又复活了。她问：“同意啦？”刘四没吭声。沉默了一阵又说，“我猜也不会同意，其实做小也无所谓，只要能和你天天在一起就行。”刘四鼻子酸酸的，他用力搂着董大女。

他问：“你真的要和我在一起?”董大女点点头。刘四又问：“要是我穷的啥也没有呢？”董大女说那我也愿意。刘四说：“那咱们走吧，离开这鬼地方。”

“去哪儿？这到处都是日本鬼子。”董大女不安地问。

“日本鬼子。”刘四少爷突然恨上心来，问，“你恨日本人不？”

“恨，怎不恨，听说杀了咱们好多人呢！”

“我二叔和二婶就是被他们给祸杀了，狗日的，要不咱们也抗日去吧，听说山那边有人专打日本鬼子，叫——抗日游击队。”

“那人家能要咱们吗？”

“能，肯定能，咱们和他们是一伙的能不要？再说咱们要是不走，我就得和翠花圆房。”刘四神情暗淡下来。

董大女一听刘四要和翠花成亲，不免有些着急，忙说：“走就走，那我也得和我妈说一声。”

刘四说：“你傻呀，说了你妈还让咱们走吗？”他哪里晓得这一决定打碎了董家父母一场美好的和亲梦。

董大女一下子没了主意，这跟人私奔是一件很难启齿的事，也没法子和父母明说，父母的心态她也不是太懂。可不说怎能对的起父母这十八年的养育之恩，她又怎能忍心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去。她说：“咱不走不成吗？”

“不走咱们就不能在一起。再说我恨小鬼子，我想给二叔报仇。”爱情使两个年青人冲昏了头脑，一切后果不管不顾，拥有了对方就拥有了世界。董大女说：“我听你的，咱几时去？”

“明天。”

“明天？”

两个人的心都沉重起来，一旦真的要离家出走，都空落落的没了底气。

一夜无话，次日天明，刘四少爷在厨房包了几个白面馍作路上的干粮，把兜里的十几个大洋掏出来数了一遍，这才偷偷地溜出后门。

乡村的早晨永远是鸡鸣狗叫，牛羊出圈，满街满院的牛羊屎味。董大女照例帮母亲把鸡、猪喂了，唯一不同的是她抱着母亲不肯撒手，还用脸贴着母亲的手心。母亲嗔怪道：“这孩子，都要出嫁的人啦，还这德行，永远长不大。”说完老脸笑成一朵菊花。董大女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好松开母亲说：妈，我串门去啦。说完头也没回冲出家门。

                       八

刘四别看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最远也就去过大同府，也就是一百二三十里路程。这次他要带着董大女远走高飞，这远究竟有多远，飞又能飞多高，心里一点谱也没有;这四野茫茫抗日游击队又在哪个山头上住着?他们手拉着手，顺着一条羊肠小道朝有大山的方向走去。

日暮西山，他们走近山根，来到一座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又冷又饿董大女实在走不动了。刘四少爷说就在这儿住下吧。可住哪儿呢？他本来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少爷，从来都是别人关心他，他从来没想过要关心别人，今天看着冻得缩成一团的董大女，他心有愧疚，可这敲门入户的事情他张不开口。就这样在村边渡来渡去，任凭寒风侵骨剌心。后来实在没招架了，刘四不得不放下少爷的架子，壮着胆子敲开一户人家。里面走出一位七旬老汉，一看是两位行路之人，冷的嗦嗦发抖。山里人厚道，老人忙把他们让进屋里，一看也不像什么坏人，端上热汤热饭让他们暧暧身子。两个人感动的不知如何用语言表达，一个劲地点头抱手。

老人的一盘火炕烧得热呼呼地，尽管没有什么好铺好盖，颠簸了一天的刘四少爷睡得像死猪似地。睡到半夜，一阵鸡鸣狗叫，牛羊也哞咩地叫。惊的董大女一身凉汗，忙推刘四。刘四少爷从睡梦中惊醒。只听老汉在黑暗中叹了一声说：“又来了？”刘四以为是土匪来了，问老汉谁来了？老汉说，“能有谁，日本人呗！见啥抢啥。”说着老汉像想起了什么，急忙跳下地从锅底上抓了两把，在董大女的脸上乱抺一气。董大女慌得心要从口里蹦出来似地，问：

“大爷你这是干啥？”

老汉说：“这么俊的闺女别让那狗日的给糟蹋了，那可不是人。”

老汉一下子提醒了刘四少爷，保护董大女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他急忙穿衣下地守在门边，手里握着一把菜刀等待日本人的到来。过了有一个时辰，鸡鸣狗叫声渐弱。刘四壮起胆来，悄悄溜出屋门，顺着院墙根往外瞭；借着月色只见一队鬼子兵有八九人，赶着有十几头哞咩乱叫的牛羊往村外走，明晃晃的剌刀上挑着还在扑腾的母鸡。他本是个性情中人，见着这般光景一股怒火燃烧胸中，正无可奈何地要回屋，突然听到墙外的吭哧之声，不由地静了声往下看；只见一个日本兵撅着白花花的屁股在大便，如在无人之境。刘四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漫漫地滑下墙，搬起一块磨刀石站上墙头顺着鬼子的脑袋猛砸下去，只听那鬼子哼了一声，屁股朝天还挂着臭屎窝在地上。刘四一不做二不休又在地上搬起一块大石头跑出院门盖在鬼子的头上。刘四的举动惊呆了老汉和董大女。老汉抖着声说：“孩子你闯祸了，人家回来找人怎办？”刘四少爷一听此话一身豪气退尽，心里这才着了慌，问老汉怎办。还是老人经事故，虽然害怕但还能沉得住。他说现在得赶快把鬼子抬走。刘四问往哪儿？老汉沉吟片刻突然想起村后有一口枯井。去年用一盘石磨盖着，他慌忙回屋抱出一床破被。老汉说赶快。刘四也豁出去了和老汉一起把扁了头的光屁股鬼子包起来匆匆地背往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