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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春明外史》
来源: | 作者:张恨水 | 发布时间: 874天前 | 44231 次浏览 | 分享到:

  你去,她极欢迎,一点也不冒失。“杨杏园一看周美芳出台,就觉得她很有几分秀气,经不得赵文秀一再鼓励,只得答应去了。赵文秀也不等散戏,就带着他到周美芳家来。这里相距很近,只穿过一条马路就到了。

  这是市政公所新盖的一带上海式的小土库门平房,一幢房子一个小天井,三面包围着四间屋子,两排房子夹成一个小胡同。屋子小,人家多,泔水桶土筐破桌椅之类,都由门里挤到胡同里来。走过一条小胡同,拐弯的地方,有个窄门儿,半开半掩着。门框上贴一张小红纸条,写着“尚寓”两个字,又有一块小白木板,写着“李寓”两个字。赵文秀道:“这就是了。”上前将门环敲了两下。正面屋子伸出一张白面孔来,见人就一笑。她正是周美芳,马上对赵文秀点了一点头,又叫了一声“老秋”。那老秋向外一闯,看见杨杏园,连忙说道:“周老板,这就是杨先生。”

  周美芳直迎了出来,让他屋子里坐。杨杏园看那屋子里正中有一张光腿桌子,桌子下堆了一堆煤球。又是大半口袋白面。四围乱放着几张不成对的椅子,墙上挂着一张面粉公司月份牌美女画,还有几张富贵有余的年画,就别无所有了。所幸倒还干净,可以坐下。杨杏园万不料美人所居,是这样简单,不免有些惊异的样子。倒是周美芳看出来了,笑道:“我们这屋子实在脏,可真不能招待贵客,怎么办呢?”

  赵文秀道:“不要紧的。让你拿了大包银,赁了大屋子,再来请我们喝酒得了。”

  老秋搓着两手,站在屋门口。笑道:“我们这儿周奶奶,正要请赵先生,可是她又刚刚出去了。”周美芳道:“何必还要她在家呢。”便对杨杏园笑道:“就在这街口上,新开了一家江苏馆子,我请二位,到那里吃一点点心去。您二位要是赏这个面子,就请同去。不赏这面子,我也不敢愣请。”赵文秀笑道:“去的去的,我就不客气。”杨杏园一想,推辞就太俗了,回头接过来会东得了。也默认了去。周美芳听说,便换了一件月白绸衫,和他俩一路到江苏馆里来。

  三人找了一个雅座,解人意思的伙计,早把门帘放下来。周美芳含着笑容,指着上面对杨杏园道:“您坐这儿。”说时,赵文秀已和她坐在两边,只空了下面。

  杨杏园要让也没法可让,便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我就坐下了。”周美芳和伙计要了菜牌子,笑着交给赵文秀道:“赵先生,请你代表吧?我可不会写字。”赵文秀道:“你不是说吃点心吗?”周美芳道:“不!我请您二位喝一盅,来两样儿菜罢。”杨杏园有心要作东,就不辞谢。赵文秀和周美芳更熟,越不推辞,就要了笔墨,开了菜单。周美芳问杨杏园道:“您喝什么酒?”杨杏园道:“我不会喝酒。”

  他说话时,手本在抓桌上的瓜子。周美芳却把手心按住杨杏园的手背,瞅着一笑道:“总得喝一点。”她一笑时,两腮微微的有两个小酒窝儿一晕。杨杏园手背一阵热,觉得有一种奇异的感触,他便笑道:“一定要我喝,我就能喝一点黄酒。”赵文秀道:“那就好。这里正有陈绍兴呢。”说定了,就先要了半斤黄酒。菜单交下去,不多大一会儿,酒菜都来了。周美芳接过小锡酒壶,提着壶梁儿,伸着雪白的胳膊,就向杨杏园大酒钟子里斟上。杨杏园来不及举杯互接,只把两只手来扶着杯子,连说好好。斟完之后,赵文秀倒是不客气,已经端起杯子,架空等候了。周美芳给他斟上,自己也斟上了大半杯。周美芳笑着说了一声“没菜”,就端起杯子,向杨杏园举了一举,杨杏园也笑了一笑,举着杯子喝了。从此以后、周美芳一端杯子,就向杨杏园举一举,笑着一定要他喝酒。杨杏园却情不过,接连喝了三大杯。周美芳看他喝干了,伸着壶过来,又给他斟酒。杨杏园笑道:“周老板,不要客气了。我的量小,实在不能喝了。”周美芳手上提着酒壶的高梁,悬在半空,不肯拿回去。

  笑道:“您不接着,我可拿不回来了。”杨杏园却情不过,又喝了一杯。于是把一只手盖着酒杯,向怀里藏,对周美芳笑道:“实在不能喝了,我是向来没有酒量的。

  回家路很不少,若是醉了,很不方便。“周美芳一笑,两个酒涡,又是一动,便道:”得,再喝个半杯,这就来饭。你看怎样?“杨杏园道:”若只是半杯,那还勉强。“

  说着,将杯子伸出去接酒,不料周美芳趁着这个机会,把酒壶对着杨杏园的杯子,拼命一倾。杨杏园笑着把酒杯向怀里一藏。酒杯子里酒一荡漾,溢了出来,便把胸面前的衣服,泼湿了一块。周美芳笑着身子向回一缩,说道:“我这人不知怎么办的,斟酒也不会。”说着,便在身上掏出一方手绢,走了过来,俯着身躯,给他揩胸前的酒痕。杨杏园接住手绢,自己拂几拂。周美芳连说对不住。杨杏园笑道:“这对不住,是南方人老说的话,周老板怎么也学会了。‘凋美芳笑道:”这也是听来的。说的不对吗?“杨杏园笑道:”极对。但是你这样客气,还要说对不住,那也太难了。’滞说着,可就把酒杯子送到旁边桌上去。赵文秀笑着对周美芳道:“你就别敬酒罢!你再要敬酒,杨先生非逃席不可了。”周美芳回头一看杨杏园,果然面上红红的,大有醉意,也就不再劝酒了。杨杏园向来不肯努力喝酒,也就没有醉过。这种黄酒,进口并不觉得厉害,不料喝下去一会儿,酒在肚里发作起来,便觉头脑有些昏沉沉的。平常很爱吃的菜,这时吃起来,却又是一种口味。勉强要了半碗凉稀饭喝了,心里才觉舒服一点。于是便悄悄的掏出一张五元钞票,交给伙计,叫他去算账。一会儿伙计将账单和找的钱一路送来。杨杏园笑道:“账已会过,我们不让了。”周美芳一见,笑着只说使不得,但是钱已交柜,也就只好算了,笑道:“得,过一天再请罢。”那赵文秀倒是很老实,将上的菜汤,陆陆续续,舀着向饭碗一淘,更把汤计将饭一拌,唏哩呼噜,连菜夹饭,自吃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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