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魏武德的案子终于了结了。

　　魏武德自开办煤矿，银行贷款总共五百万，煤矿流动资金共计三百七十万，财产拍卖共计四百万，除去银行贷款五百万，剩余二百七十万，黄丽梅、魏小叶、魏小强又凑借资金七十万，共计三百四十万用为处理死伤赔偿金。魏武德因认罪诚恳有悔过表现，积极配合执法部门处理事故，故从轻发落，判有期徒刑六年。

　　开庭这天，魏小强、魏小叶、李兴旺、桑榆，小崔都去了。

　　站在被告席上的魏武德面色惨白，形容消瘦。看得出在这几个多月里他的身心都受到了煎熬和打击，目光里失去了往日的锐利。他把目光投到听众席下面，看到女儿、女婿、儿子，还有和他一心一意打天下的兄弟朋友们，心撕裂了，眼泪由不住盈出眼眶。

　　魏武德在法官的指控下态度端正，认罪不讳。时至今日他才明白侥幸心理才是成就大事业的克星，人生的成败其实就掌握在自己手里，他败得如此惨烈，没有小人，没有金钱上的障碍，打败他的对手恰恰是他自己的贪婪侥幸，妄自尊大。桑榆早就提醒过他，不能再挖了。他却说，现在只是个过渡，明年就开新口子了，不能让工人们干等着呀？再说这么大的矿也等不起。在他的打算里这个口子再多也就开上个一年半载，他现在正谋划开新矿井的事。

　　法官宣读完审判结果，问魏武德要不要上诉，还有十五天的上诉期。魏武德当场表示不上诉。当被警察带离现场时，魏武德再一次回过头来，把目光投向听众席，他向着众人努力做出一点笑容，可眼睛里还是流露出对亲人留恋的痛苦和眼泪。魏小叶看到父亲的表情早哭成泪人，李兴旺搀抚着妻子站起来望着昔日威武霸气的老丈人，心里别是一番滋味。魏小强桑榆一帮人都不由地站了起来，目送着魏武德被警察押解着离开法庭，远去的背影里找不到一点往昔的光环，消失在门外的只是一个消瘦佝偻的老男人。

　　魏小强把黄丽梅接回家，大黄高兴地从这头窜到那头，再从那头跑回来，嘴里嗯嗯地叫着。黄丽梅看到大黄的样子鼻子一酸由不住要哭。魏小强赶快把黄丽梅搀回屋，看着屋里的乱象，一阵凄凉袭来，黄丽梅差点没站稳。她托着炕沿慢慢地爬到炕上，魏小强赶紧拿起一个枕头放到她的头下。安顿黄丽梅躺下，魏小强给炉子里加了一大锹炭，他站在堂屋看了半天，掏出手机发了一会呆又把它装进兜里。吴仙仙有些日子没和他联系了，魏小强明白自己现在的情况，他没有理由要求别人和他一起受这份苦。他走出家门，看到院子里只有哪辆破桑塔纳灰朦朦地停靠在西墙角，他走过去打了打发动机，竟还能呜呜地响动，他掸掸座椅上的尘土，自己嘲笑自己说：“伙计，还数你最忠诚了。”他拧开油箱瞅瞅，还是放弃了。他把羽绒服上的帽子拉到头上，两手插到兜里步行走出院子，向着矿院走去。他为了给父亲减轻罪行凑钱，把四十五万买的越野车只卖了二十五万。

　　魏小强从小路斜插过来，西北风卷着黄沙土狂野肆虐，他只好把身子斜着往前走。矿院里虽然没有贵重东西了，可院子还在，院子里的房子还在，这是父亲惟一的基业了，现在魏小强还惦念这个院子，其实就是在惦念父亲，这是父亲一生辛苦拼搏的纪念。大院铁栅门上的锁像一块冰，手一捂上去立马拉回来，魏小强用衣袖衬着把大锁拉起来才打开。院子里空当当的只有狂风在呼应，他推开父亲的办公室，桌椅还是原来的样子，父亲喝水用的大茶杯依然放在桌上，里面的茶叶和水冻成一坨，他摩挲着这一桌一椅，环视这个曾经人流不息，威严八面的屋子，他在这里没少挨父亲的骂，有一段时间他害怕走进这个屋子，只要是父亲在的地方他都惧。现在父亲鞭长莫及，再也不会管他了，他也再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去烦父亲操心了。魏小强坐到父亲的椅子上，看着哪个大茶杯子，由不住泪水涟涟，他由小声抽咽，变成放声嚎啕。在这个无人看管，无人回应的大院子里只有风声附和着他呜咽。他现在像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还没练会飞翔就被推向大风大浪里，他一时找不到方向，但他必须接受这突如其来的考验。

　　魏小强哭够了，他抬起头看看墙上还在嘀嗒的石英钟，时针指向十二点钟。他再次环视一下屋子，毅然决然地走出来。他把悲伤、恐惧、忧虑、不安全部丢到这个屋子里，他从此要做个刚强的男人，顶起魏家这副重担，保护家人，维持生计，他再没时间儿女情长，再没本钱任性摆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