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要进一步证实这一推断,也只有一个途径——去研读小说原着,去发现书中隐隐浮出,却又山重水复的暗示和线索。于是我下决心要找到《消失的地平线》原着,把它翻译成中文。我当时有一种渴望和感觉,相信书中一定有解开“香格里拉”这一虚幻而又似真实的文学谜语的“钥匙”。
到处打听,寻找小说英文原着,却几乎没有可能,小说早在1933年就已出版,10多年之后这些版本很少面市。非常之幸运!还是有远见的和段浪先生找到了小说原着,且是1933年第一版的。“小和,这书你拿去看看,得空把它翻译过来”,这是信任也是关怀,我感到如获至宝的喜悦,同时感到担子不轻。
整整三个月的埋头苦干,近两百页,约15万字的译文终于脱稿。仿佛是苦渡江海,终达彼岸,我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轻松和宽慰,与此同时,小说中一些谜语一般的暗示和描写开始缠绕我的思绪,让我兴奋,让我反复去品味,琢磨。把那些玄妙、离奇的情节串连起来,把似乎是作家有意拼凑、构建的玄妙意境和场景以及作家对主人公的心理活动的渲染过滤掉,小说的现实生活印迹和原始素材的来源就豁然浮现出来,“香格里拉”之谜的谜底也就随之清晰地显现出来一作家希尔顿在他这部得意之作中为读者创造了这样几个谜语:主人公康维之谜,卡拉卡尔山之谜,蓝月谷之谜,香格里拉喇嘛寺之谜和满族姑娘之谜。
这里,译者愿把这些谜语—一破解,与诸君分享这些令人惊喜的发现。
一、关于主人公康维:
希尔顿对这位才华横溢却失意漂泊的主人公的塑造,多少有一些似乎摆脱不掉的约瑟夫·洛克的影子——“他于1921年就去了东方,因为掌握几种东方语言……他讲一口流利的汉语,法语也说得很棒…。他知道他与印度有某种关系,因为他会讲印度斯坦语,他在中国已经生活了近十年时光,并不都在大的城镇,可无论怎么想,他都认为这段时光是他生命中最满意的部分……”,实际上,香格里拉的情调与氛围更多是汉族式的而非明确有藏族的特点,这环境本身给康线以一种惬意的“回家”的感觉…“再一次廉维被同样选人而富于个性的风格与品质强烈地感染,这已经让他感到在中国的岁月里他过得开心、充实……实际上他与异性没有多少相干,就算他对女性曾有过经验,也是尝试性的,而且是没有结果的……”,他没有结婚也没有多少亲密的朋友——康维是孤独的。所有这一切是那么地与洛克生平经历有惊人的相似与一致——1921年,受美国农业部的派遣,洛克来到东方的泰国、缅甸及印度搜集一种叫“大风子”的植物种子。少年时代他就开始学习汉语,对东方的中国文化向往不已。据说他在青年时代就掌握了九到十门语言,包括汉语、阿拉伯语、印度斯坦语等几种东方语言。从1922年到达中国云南丽江之后,就以那里为大本营开始对玉龙雪山周围大片山区进行探险考察。从那时到希尔顿发表小说《消失的地平线》的1933年,这十年就是洛克探险生涯的黄金时期。他在自己的日记、文章和给朋友的信中这样写到:“过去十年的时光是令人振奋的,于我而言,单调的生活并不是不堪忍受的……在我所生活的地方,不知道什么叫“沮丧”……没有人在为生存而忙碌……。”洛克在其最著名的代表作《中国西南古纳西王国》的前言中深情地回忆道:“那逝去的一切又一幕幕重现眼前;那么多美丽绝伦的自然景观,那么多不可思议的奇妙森林和鲜花,那些友好的部落,那些风雨跋涉的年月和那些伴随我走过漫漫旅途,结下深厚友谊的纳西朋友,都将永远铭记在我一生最幸福的回忆中。”一生未曾婚娶的洛克是不是因为“太专注于学问而无暇顾及感情的培养”,是不是因为他的“漂泊欲”导致了他的独身生活,这就不得而知,可无论怎样,结果还是一样——“他与异性没有多少相干”——洛克是孤独的。然而这世界上谁有一个地方能唤起他的思乡之情,给他“以一种惬意的‘回家’的感觉”——那就是滇西北,这片神奇的净土!
二、关于卡拉卡尔山之谜:
卡拉卡尔是小说中那一隅美妙的山中乐土——“香格里拉”境界的主要构件之一。在小说主人公康维及三个同伴乘坐的飞机出乎意料地被劫持到喜玛拉雅山东面西藏边缘地带一个被群山环抱的深谷之中时,卡拉卡尔这座金字塔似的锥形雪山就出现在主人公的视野里,并以其无法抗拒的扭力吸引着他的目光和心灵;作者以优美的语词所作的生动形象描绘让读者有身临其境之感。随着主人公康维每一次在“香格里拉”身心体验的深入和心灵悸动,这超凡脱俗的冰山雪峰不断地展示着它神奇的魅力,似乎在用它的圣洁和静谧漂渺、抚慰着他几经磨难,漂泊不定的疲惫心灵。“卡拉卡尔”小说中这样写道,“山谷土语中的意思是‘蓝月亮’(*hie*一片。这里必须指出,作家希尔顿选用这个词组是费了一番心思的——英语词典中“BlueMoon”意为“几乎不可能的,绝无仅有的,”细心品味一下,自然明白作家的用意——“香格里拉”是世上难寻的“人间天堂”。然而,小说中“几乎不可能”的神秘乐土的创意却有实实在在的现实素材——约瑟夫·洛克的探险文章和照片。卡拉卡尔山完全可以根据小说中的描述和提示找到它的现实原型。首先,它是一座‘油色的金字塔”……,一座几乎完美的锥形雪山,高度已超过28op英尺……但这些山峰从来没有准确地测量过,甚至有一些谣传说这座山实际上已经超过埃菲尔士峰(珠穆朗玛)……但一个曾试图翻越这些山脉的美国旅行家说他怀疑喀拉昆仑山一带没有任何一座山超过25000英尺的高度。”这些对“卡拉卡尔”的形状、高度的描述实际上就是约瑟夫·洛克在《国家地理杂志》上发表的系列文章中对中国西南部的一些雪山的描述,所采用的数据就是洛克对四川境内明雅贡嘎山,青海的阿尼玛卿山等“金字塔”式雪山的测量数据——洛克在《探索神秘的群山》一文中对阿尼玛卿山作了这样的描述:“这里就连谷底海拔都有1500英尺……估计最高峰已达28(M英尺的高度”,但他的估计误差不小,阿尼玛卿的实际高度只有21000英尺(6282米),但这不是他推一测定失误,1930年初,洛克曾经一时冲动向〈国家地理杂志》社发电报说明雅贡嘎山是地球上最高的山峰,高度已达30250英尺。这一次也又估错了近5300英尺,贡嘎山的实际高度是24790英尺(7556米)。难怪希尔顿在小说中毫不客气地指出“这些山峰从来都没有准确地测量过,”又比较含蓄地借“卡拉卡尔”之名点了洛克的错误。洛克与作家希尔顿是否很好地交换过意见?是否达成一种默契让他引以为自豪的探险成果连同那些让他“难堪”得不得了的错误在小说中出现呢?这无法确定,但毕竟留给读者耐人寻味的联想余地!我以为,希尔顿和洛克从事的事业虽是大相径庭,一个是消祥于精神海洋、文学世界的浪漫主义大作家,一个是钟情于高山丛林之中的现实主义的植物学家和探险家,但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他们总离不开实实在在的现实生活的磨顿与滋养。希尔顿的小说与洛克的纪实散文对那些壮美的自然景观的描写也有很接近的地方,可谓心有灵犀一点通,请看希尔顿对卡拉卡尔的描写:“他的视线被不可抗拒地引向山谷的正前方,就在那里凌空高耸着一座雄伟的山峰,在月光的朗照下闪烁出熠熠的辉光,在他的心目中,这该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可爱的山峰……前方构勒出苍白的三角形,这金字塔式的山峰又呈现眼前,开始是灰色,接着换成了银色,后来,太阳最初的光芒吻了上来,这顶峰竞妆点上粉色的胭脂”。再看洛克对贡嘎山雅博雅峰的描写:“走进寒冷、灰色的黎明,但见前方万里无云的天空下,一座无与伦比的金字塔——雅博雅傲然挺立。这是我所见过的最美妙绝伦的山峰,墨绿色的天幕下,那座冰雪金字塔呈现出灰色,然后又换作银色,但后来,当太阳最初的光芒吻了上来,雅博雅的顶峰涂上了一溜金黄。”真是同出一辙,天下哪有这般巧合的事呢?然而我们不能说“卡拉卡尔”就是“明雅贡嘎”,因为洛克在《国家地理杂志》上介绍过的金字塔式的雪山不止贡嘎山和阿尼玛卿两座,他还用不少的篇幅和大量照片对丽江玉龙雪山和丽江坝子做过细致、生动的描述,在《穿越亚洲之大江峡谷》一文中对三江并流区的虎跳峡、德钦梅里雪山卡格博峰等奇山险峡景观做了配图介绍。而无论怎样,玉龙雪山和丽江坝子是天涯孤旅的洛克大半辈子的“家”一推一的心灵归宿,结合整个“香格里拉”的意境,卡拉卡尔应该是以上这些山峰的综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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