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的便。”
我有点尴尬地登上了通往旧磨坊的小路。她一点没有指责我,但我在她眼里,是见证扬的无情的人,这点足以使她不高兴。
她坐在花园的一张长凳上。她说许多人喜欢整天坐在长凳上,但她不,和别人不一样。她说扬和她应该自杀,还说她想象不出最强大的生命能一直持续到结束。扬会来的,但如果他继续沉默的话,她会杀了他。
“我一生中一直想杀人:这是最最持久的念头。那些声称从来不想杀人的人是在撒谎。你呢?你曾经想杀人吗?”
“有的,有过一次,有个情人,我曾想用汽车压死他。他及时躲在大门后面。但总的来说,我更愿意自杀。”
玛格丽特终于笑了,醒过来了,好像从藏身之处出来了。我又跟她说了一些奇事,她很开心。我们轻轻地拥抱,我让她坐在长凳上。
“甚至在这个时候,你也写作。”
“作品穿过一切,哪怕门是关的。如果我不写作,我会屠杀全世界的。”
就像副领事在夏利马尔的花园里一样,她那天上午会开枪杀人的。
扬回来了,数日来默不作声。沉默就像是武器。玛格丽特叫道:“让他滚吧!我宁可这样。”她又冲动起来。她劝他离开。他不回答,不是破坏墙壁,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对我说:“来吃饭吧。至少,你在场的时候,他会下来的。”可一入座,他就当着我的面表达了一个奇怪的愿望。他对她说,他死了,再也没有生命,他得走出这屋子,至少,每天两小时。他说她阻止他跟他母亲、妹妹、朋友和别的人说话,除了跟她。
扬滔滔不绝,一口气地说:
“你只能接受你自己的意见。这样乱反对,你并没有理由,你否认这一点。这并不存在的。你想杀死我,是吗?”
玛格丽特和我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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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杜拉斯(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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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已经无话可说,因为她总是对的。他想听“自己”说的话,想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说话。他想说话,不被别人打断。他想别人把他说的话录下来。这样,假如他愿意的话,他可以听自己说话,听那个叫扬·安德烈亚的人说话。他可能会认出那个人来。
他这种深思熟虑的计划透出一种疯狂,而玛格丽特对疯狂总有一种亲近感。她轻轻地对他说:
“我看出来了,你想自己对自己进行心理分析。”
扬甚至不再听她说话,他继续描述自己的计划,最后用一句惊人的话作出了一个怪异的安排:每天两小时他想去我家。
玛格丽特沉重地盯着我,好像怀疑我似的。
扬一反往常的那种随和,极威严地对我下达指示:
“你只需打开录音机,让我瞎扯。”
扬所想象出来的那种险恶情形造成了一种不安,我试图加以消除。我借口说有一件急事,没时间。
扬并没有因我的借口而动摇。
“我们可以把谈话压缩到一个小时。”他说。
玛格丽特不同意:
“扬,你知道得很清楚,她做不到。”
“问题在于行还是不行。”
扬的坚决与他往常的柔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几乎让人害怕。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扬显然十分痛苦,这次发作无疑比以往更长久,更危险。玛格丽特感到了压力,我见她第一次谦和起来。她向我转过身来:
“你真的不能给他一小时?”
玛格丽特开了绿灯,扬喜形于色。爱情、感激或机灵,他叫起来。
“无论如何,你知道得很清楚,我只谈论你!”
“这一点,我坚信不疑。”
恢复了自尊,玛格丽特表面上平静下来。但我要是她,扬的这种安排会使我感到厌恶的。我仍努力劝阻。
“扬可以找一个更无偏见、更专业的人说话。”
“不,”他说,“在这里更方便。”
他只要我和一架录音机,听他说话。
“仅仅为了有人在场,促使我说话。”他说。
“在巴黎,你会找到更合适的人。”
但玛格丽特也许不希望他去巴黎,她支持扬:
“应该照他说的办。你看,扬,我没有碍手碍脚。”
约会定在次日下午三时。扬非常准时,当诺弗勒的钟敲响三点时,他出现了。我打开录音机,一言不发。他开始讲述:
“我想谈谈她。与此同时,多么骇人听闻,多么疯狂,我不想知道如何接近她。如何接近这个人……”
扬说着,说着。快四点时,他本能地看了一下表。当钟敲响四点时,他一跃而起,像逃跑一样:“明天见。”
扬精疲力竭。几天后,他认为讲够了,决定结束录音。我把那些磁带递给他,但他拒绝了,他想让我留着它们。
“你想听……”
他不想听。这会儿不想。
在巴黎,他回去时,我又请他把录音带拿回去。他寄放在我家里的东西使我很尴尬,就像人们不想知道的一个秘密。但扬装聋作哑。我终于跟他约好在巴黎中央菜市场的一家咖啡店与他见面,把那包录音带交还给他。他没来。我一直为他准备着那包东西。
扬在录音中经常重复,他所披露的东西深深地打动了我,以至于我最后写了一部故事。
我把这部故事放在壁柜里,直到文中披露的东西都已多少被人知道的今天。但我希望扬微妙的感情仍留在其中。
书恋
他还是个大学生。那些套间一半是空的,里面只有床垫和书。他在这里那里闲逛。他不看姑娘,却在翻书。一天,他从书堆里抽出一本,整夜读它,而他旁边的一个家伙却张着嘴睡得正香。谁也没有跟他提起过这本书及其作者。他只从名字上知道,这本书的作者是女的。上午,他外出了,来到最近的那家咖啡店,要康巴利苦开胃酒,就是小说中的人物所喝的那种。咖啡店老板显得很吃惊,说:“问我要那东西的人可不多。”大学生刚喝了一口就感到恶心。咖啡店老板越来越惊奇,说:“很苦,不能喝,是治肝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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