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到了,你不为要谁感谢而作,但求自己伟大。这还不是一样的蠢事吗?”
“那么,我应怎么样才合乎一个为你如意的男子呢?”
“应当忘记别人,只注意到我。正如我在你面前忘记别人一样,因为友谊是一个火炬,如佛经所说佛爷慈悲一样,谁要点燃自己心上的灯,都可以接一个火去,然而接去的人虽多,却并不影响到别一人的需要,也并不使自己缺少什么。”
“你的比喻是好的,可是人的生活是不能用格言作标准的,所以我以为你自己也未必守得住这信仰。”
“你不信仰真理,却信仰由人类自私造成的种种偏见,苦得使女人好笑。”
“你觉得好笑吗?”
“如是我还有机会在你面前说真话,你的行为使我觉得好笑的地方实在太多。”
“还有很少的是什么?”
“很少的是你可怜。”
“全没有对的地方吗?”
“对什么?女人用不着你那些美德,因为这美德是你男子合意的努力造成的东西。女人只要洒脱,方便,自由,凡是男子能爱人又能给所爱的人这些那些,这才是好男子。”
“你的话今天我才听明白!”
“那是因为你往天只知道有你自己。”
“我并不是要挽救什么来说这个!”
“就为挽救我们的友谊也并不要紧?为什么你要分辩?在女人面前,是用不着分辩的。
凡是要做的,尽管去做,要用的,就拿去用,不在行为上有所解释,尽女人自己来用想象猜出,男子的愚行有时也使女人欢喜。一个男子他是不应当过分细致小心的。若是做一件事要说明一回,似乎每一个行动都非常有理由,每一个理由都有利于己,一切行为皆合乎法律,不背人情,女子是不会欢喜的。莫里哀的剧本上有个谦卑的情人,对于自己行为每每加上一长串说明,结果只使女人的巴掌打到他的颊上。契诃夫在一个短篇小说上也嘲笑过这种小心的男子。男子因为用小殷勤得到了女子的最初友谊,就以为占有女子也仍然用得着这一种法术,这是完全可笑的。男子这类行为不可笑,就应可怜了,因为那是十分愚蠢的估计!“
“接着说下去。”
“让我说下去?不过我是明白的,你们即或装成很俨然的样子,你们的耳朵还是听你们自己所说的一句话,就是:不要信她。实在你们都能够保持这信仰也是很好的,不过你们男子都以为耳朵不如眼睛,所以女人的行为使你们生气,女人的言言却毫不影响及男子丝毫。但是男子呢?行为上作了坏事,却总赖言语来挽救一切,大致是自己太爱说谎了,所以不注意到女人言语的。”
“再说下去。”
“你使我口渴,以为这是对待女子最好的方法。”
“萝,你太聪明了,我实在为你难过。你少说一点,多想一点,你的见解就不同了。”
“若果见解不过是一个抽象的说明,我是用不着你难过的。”
“我曾这么想过,你这样说话,究竟对于你对于人有什么用处?”
“我不是找用处来说话!”
“你是任性,斗气,……还有近于这类的理由,一说话总不能自已。”
“士平先生,我不说了,我试让你说下去。”
士平先生笑了。说了一阵,两个人皆笑了。
到后主人回来了,见到士平先生,握了手,士平先生介绍了萝,也握了手。这人名字是宗泽,原是许久以前就听到说过了的。因为萝曾演过一本日本人的剧,便是这人翻译的。
一个瘦小萎悴的人,黑黑的脸膛,短短的眉,说话声音不大自然,这人的一切,都似乎在一个平凡人中寻找得出。但说话时有一种平常人所缺少的简朴处,望人时,也有一种精悍凌人处,这是萝一见到时就发现了的。
这人同士平先生说话,象是没有十分注意到萝的神情。说到国内演剧人材的缺乏,说到对于剧本的意见,仿佛完全不知道萝是同行的人。他要说的都毫不虚饰的说出,他的意见从不因为客气而有所让步。因为时间快要到了,三个人走出了门,到附近汽车行叫了一辆汽车,到××去,在车上这人谈的话仍然似乎不甚注意到萝。
萝在这人面前感到一点威胁,觉得有点不大舒服。因为一个女子正当她的年龄是迷人的青春,且过惯了受人拜倒的生活,一旦遇到一个男子完全疏忽了她的美丽时,这新的境遇是她决不能忍受的。她心想,这是一个怪脾气的人,一个无趣味的男子,一个只知道生活不讲人情的男子。她一面听到士平先生同他谈话,一面就估计这个人平时的生活事业。
但照到本能所赋予的力量,她无形中在这男子面前似乎让了步,当宗泽同士平先生不说话时,她就问了宗泽许多话,她选取一个男子抵当不了的亲切,又诚实又虚心的询问日本演剧情形。她在言语上使这短小精悍男子的注意,她又作为毫不客气的样子,说是下一次一定要请宗泽先生指点关于演××的第三幕那一场,应当用什么态度去读那一段演说。宗泽样子仍然保持到先前的沉静。萝却以为这人耳朵是注意她的言语的。
士平先生在一旁听着,只是微微的发笑,不加上任何意见。他注意到宗泽,却知道萝的骄傲是受了打击的。在士平先生的眼睛中,宗泽因为无意中得到了一种胜利,使萝受了羞辱,士平先生有一种说不分明的快乐。等到下车时,因为宗泽先下去,士平先生有了机会,才轻轻的向萝说,“少说一 点话,不然全输给别人了!”
萝脸红了,当士平先生在车边伸手去照扶这女子时,萝把手拂开,一跳就下车了。
××的会一共约二十七个人,陈白也在场,似乎因为感到有用友谊示威的必要,萝在宗泽面前,故意同美男子陈白坐在一处,谈了许多不必谈的话。她一面同陈白说话一面注意到宗泽,宗泽似乎也稍稍有了一点知道,但仍然毫不见出象其他男子的窘迫,当演说时,完全是一个英雄,一个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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