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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冰心全集第六卷》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冰心 | 发布时间: 856天前 | 33777 次浏览 | 分享到:


风景并不常是特别引人入胜的——一片伸展的没有草树的黄黄的沙岸;一条空船系在岸边;和天空一样朦胧的绿水流了过去;但是我说不出它们是怎样地感动了我。我猜想是我那被奴仆看管的童年的愿望和追求——当我自己在寂寞的囚室里,我熟读了《一千零一夜》,参加了海员辛伯达的在许多异地的探险——在我心中还没有死去,而看到任何一条空船系在岸边的时候,旧的愿望和追求就又被唤醒了。


如果我在童年没有听过童话,读过《一千零一夜》和《鲁滨逊飘流记》,我知道,远远的河岸和对岸的广阔的田野的景色,决不会这样地激动我——事实上,整个世界,对我将会有不同的魅力。


在人的心里,幻想和事实纠缠成怎样的一个迷阵呵!不同的几股——细小和巨大——的故事、事件和图画的线索是怎样地纠结在一起呵!西来达一八九二年六月二十二日清晨很早,我还在床上的时候,听到浴场上的妇女叫出快乐的“乌鲁!乌鲁!”①的笑声,这声音非常奇怪地感动了我,虽然说不出是为什么。


也许是这种快乐的呼声,使人想到这世界上前进着的、庆祝活动的大流,而个人和这些庆祝活动的大部分,都没有什么联系。世界是那么大,人们的集会是那么浩阔,但是一个人和这些集会的连结是多么少呵!遥远的生活的声音,飘送过来,带来了不相识的家庭的消息,使人体会到,大部分的世人不是他的亲属也不认识他;这时他感到被遗弃了,他和世界只有很松弛的连结,一种隐约的愁闷爬满了他的心头。


因此,这“乌鲁!乌鲁!”的呼声,使我的过去和将来的生活,变成一条长长的道路,从道路的两端,这声音向我飘来。而这个情感替我这一天的开始染上色彩。


等到经理人和他的同事以及佃户们一来见我,他们一走进这个场面,这个暗淡的对于过去和将来的忆想将立刻被挤了出去,而一个极其强壮的现在,将行着礼站在我的面前。


①妇女们在节期所喊出的特别的尖脆的欢呼。——译者沙乍浦一八九二年六月二十五日在今天的信里,提到了A的歌唱,使我的心中起了一种无名的热望。生命中每一种小小的快乐,夹杂在市嚣中间,没有得到欣赏的,现在向游子的心提出了要求。我喜爱音乐,而在加尔各答没有声乐和器乐的饥荒,我对于这些只是充耳不闻。但是,虽然我在那时候没有体会到,这个需要定会使我的心发渴。


在我读着今天的信的时候,我感到那么强烈的愿望,想听听A的美妙的歌声,我立刻确信许多被压抑的,呼吁充满的创造热望中之一,就是要求可以得到而被忽略了的快乐;当我们忙于追求空想的,不可能的事物的时候,我们把生活饿死了……没有尝过的容易得到的快乐所留下的空虚,总在我的生命中生长着。总有一天我会觉得,只要我能把过去拉回来,我将不再拚命追求那难得的东西,而只把那些生活所献出的,细小的,不招自来的日常的喜乐一口饮干。一八九二年六月二十九日昨天我说过,今天夜里我和诗人迦梨陀娑有个约会。当我点上蜡烛,把椅子拉到桌前,准备妥贴的时候,进来的不是迦梨陀娑,而是邮政局长。一个活的邮政局长当然比死的诗人更有优先权,所以我不好请他给应约而来的迦梨陀娑让位——他决不会了解我!因此我请他坐下,而给老迦梨陀娑一个回避不见。


这位邮政局长和我中间有一种连结。当邮局还设在这所房子里的时候,我曾同他天天见面。有一天下午,我就在这间屋子里写出一篇小说《邮政局长》。当这篇小说在《指导者》


杂志发表的时候,他来看我,以一连串的腼腆的微笑,不以为然地提到了这件事情。无论如何,我喜欢这个人。他有一大堆我爱听的逸闻轶事。他也有一种幽默感。


邮政局长走后时间虽已晚了,我还立刻开始读《罗怙世系》①,把整段的印都玛蒂的“择婚”②仪式读完了。


英俊华服的王子们坐在大厅里一排的宝座上。忽然间一阵法螺和号筒吹起,印都玛蒂穿着新娘的服装,在苏南达的扶掖之下,被请进来站在王子们中间的步道上。细细想象这幅画图真是一种愉快。


在苏南达把每一个求婚者向她介绍了之后,印都玛蒂在无情无意的敬礼中深深鞠躬,就走了过去。这谦恭的行礼是多么美妙。他们都比她年长。因为她只不过是一个少女。如果她没有把表示拒绝的不可避免的失礼,和她仁慈的温柔融合了起来,这场面将失去了它的美。




冰心全集第六卷2


①②印度的旧风俗,公主在许多求婚者之间,选一个自己中意的,给他颈上套上花环,表示他已中选。——译者沙恭达罗的作者迦梨陀娑所着的叙事诗。西来达一八九二年八月二十日每当看到一幅美丽的风景画的时候,我常想,“如果我能住在里面,那有多好!”就是这种愿望在这里得到了满足。在这里,一个人在一个没有真实的冷酷的、色彩鲜明的画图中,活泼了起来。当我小的时候,《保罗和弗珍妮亚》或《鲁滨逊飘流记》书里的森林和海的插图,会把我从日常世界中飘游了出去;这里的阳光把我当年凝视这些图画时候的感觉,又带到我的心上来。


我不能真切地说明,或明确的解释,在我心中所引起的是哪一种的渴望。这仿佛是什么水流的脉搏流过了把我和广大世界连起的干线。我感到,仿佛那模糊遥远的、我和大地上一切合一的时期的记忆,又回到我的心上来了;在我上面长着青草的时候,在我上面照着秋光的时候,在柔和的阳光接触之下,青春的温热气息会从我的宽大、柔软、青绿身躯的每一个气孔里升了上来,一个新鲜的生命,一种温柔的喜乐,将半自觉地隐藏起来,而又从我所有的广漠中无言地倾吐了出来,当它静默地和它的各个国家和山和海在光明的蓝天下伸展着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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