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有人报道了我的事,使我有一两个星期没头没脑地在各种报刊上横冲直撞,就像华盛顿·欧文《睡谷传奇》里的那个无头的骑士,阴森可怕,渴望像一具政治僵尸一样给埋葬起来。这就是比喻里的我。
而那个真实的我在这个时期肩膀上一直安安稳稳扛着脑袋,给自己找到了一个舒舒服服的归宿,一切事情终归有了好结果;花钱购置了笔墨纸,重新启用我那张搁置多年不用的写字桌,又当起文人来了。
就在此时,我的前任稽查官皮尤先生呕心沥血写出来的东西发挥了作用。由于懒散悠逸多年,思想生了锈,需要有一点时间,让我的思想机器开动起来,潜心写作这个故事以达到某种程度令人满意的效果。然而,尽管我全神贯注,全力以赴来写作,但故事在我看来显得太严峻,太阴沉;和煦的阳光难以使它变得高兴些,温柔亲切的影响也难以使它轻松一些。通常这些影响使几乎每一个自然景色和实际生活场景变得柔和温存,无疑也应该使故事中的每一个画面变得柔和温存些。这个让人兴味索然的效果也许是因为这个故事形成的时间正处于革命尚未完成,社会动荡不安,一片紊乱的时期。不过,这并不表明作者心中缺乏欢乐。
实际上,当他在这些没有阳光的阴沉的幻想中遨游时,他比自从离开"古屋"以来的任何时候都快乐。组成这个集子的有些较短的文章同样是在我身不由己退出公务生活的辛劳和荣誉后写的,余下的那些是从年刊和杂志中搜集得来的,它们都是很久以前发表的,转了一个圈子,回来又成了新东西了。为了继续沿用政治断头台的比喻,整个集子可以视为《一个丢了脑袋的稽查官的遗作》;这篇他行将结束的随笔,如果对于一个谦逊的人由于过多地涉及个人的生平事迹而不宜在他活着时发表的话,那么倒可以把它看成是一位绅士从坟墓那边写来的。愿天下太平!我祝福我的朋友!我宽恕我的敌人!因为我已入净土。
海关的生活犹如一场梦。那位老稽查员--顺便提一句,我遗憾地告诉大家,他不久前从马上摔下来给踩死了;否则他会永久活下去--他和那些曾同我一起坐在海关里收税的其他可尊敬的人们在我看来都只是一些影子;这些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形象,过去我的想象常常跟他们一起逗乐,现在则永远弃之一边。那些商人,--平格里、菲利普斯、谢泼德、厄普顿、金布尔、伯的人们在我看来都只是一些影子;这些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形象,过去我的想象常常跟池们一起逗乐,现在则永远弃之一边。那些商人,..平格里、菲利普斯、谢泼德、厄普顿、金布尔、伯特伦、亨特--这些名字,还有许多名字在六个月之前对我的耳朵异常熟悉,如雷灌耳--这些巨商大贾似乎在世界上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但毋须多少时间,我与他们脱离了一切关系,不仅在行动上,而且在记忆中!我费了很大的努力,才回想起他们中几个人的形态和面貌。同样,不久我故乡的那个老镇透过记忆的薄雾隐现在我眼前,烟雾黑压压的一片笼罩在它的四周;仿佛它不是现实世界的一部分,而是在云端里的一个杂草蔓生的村子,只有一些想象中的居民住在木头屋子里,走在简陋的小巷和冗长而不甚美观的大街上。从此以后,它不再是我现实生活的一部分。我是另外一个地方的老百姓了。我的乡亲们不会因失去我而感到遗憾;因为--虽然这个小镇在我的文学工作中曾经像任何东西一样是十分珍贵的,在他们的眼中是很重要的,并且这块我的许多祖先生息安葬之地也为我留下了令人难忘的记忆,但是,对于我它从来没有那种和蔼可亲的气氛,而这种气氛对于一个文人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它促使他的思想成熟,获取丰收。我将在另外一些人中间安度余生;毋须赘言,原来我熟悉的人们没有了我同样会过得幸福自在。
然而,多么令人心荡神怡,欢欣鼓舞!每当我想到也许我们的子孙后代有时会发幽古之思情,怀念起那位记述往昔生活的拙劣作家,那时未来的古代文物研究者将站在这个城镇的历史遗址上指出"小镇唧筒井"的所在地①!
《红字》第二版序
令作者大为诧异,又颇感可笑(如果他这样说不增添不悦的话),他写的那篇有关公务生活的文章--《红字》的前言竟在他周围的有识之士中激起了这般空前的狂风怒涛。确实,即使他将那幢海关大厦烧毁,再把最后一根还在冒烟的木料浸到一位据说他深痛恶绝,但深孚众望的大人物的血泊中,引起的反响可能也不至于如此激烈。对于作者来说,公众的指责,假如他认为他们言之成理,则举足轻重,关系重大,故而他恳请慨允申明,为修正和剔除可能的舛误,并对其被判所犯的罪行做出力所能及的补偿,他重新细读了那篇前言。但是,在他看来,该文的突出之处只是率直和善意的幽默,以及他在描述文中人物真实印象时的缜密精确,无甚大谬。至于敌意,或任何类别的恶意,无论属公属私,或者涉及政治与否,他全然没有此等动机。那篇文章也许可以整个儿省掉,对读者无损,对作品亦无伤大雅;不过,既然作者已经着力写了,又认为他不可能以更亲切更良好的心绪重新撰写,并就其能力而言,也无望写得更生动更真实。
有鉴于此,作者无奈一字不动把他的前言再次印出。
于塞勒姆
一八五○年三月三十日
一、狱门
一群蓄着胡须、身穿暗色衣服、头戴灰色尖顶帽子的男人,中间也夹杂着一些女人,有的兜着风帽,有的光着头,他们林林总总聚集在一座木头的大房子前面。房子的大门是用厚实的栎木制的,上面钉满了尖尖的铁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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