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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莫普拉》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乔治·桑 | 发布时间: 627天前 | 9401 次浏览 | 分享到:


我太年幼,不能跟随叔叔们去打猎和劫掠,若望自然而然成了我的看守人和教师,也就是说,我的狱卒和刽子手。我就不对你们详叙这非人的生活了。十年左右,我忍受过寒冷、饥饿、侮辱、囚禁、殴打,随着这个魔鬼暴戾的脾气变化而定。他对我的深仇大恨来自他不能使我堕落;我粗扩、执著和野性不驯的性格使我不受他卑劣的引诱。或许我身上没有任何力量趋向美德,但我幸亏有力量孕育仇恨。我宁愿死一千次,也不肯取悦于我的暴君;我渐渐长大,对恶习毫无兴趣。然而,我对社会抱有非常古怪的看法,我叔叔们的职业本身并没有引起我任何反感。你们想,在莫普拉岩的围墙后面长大,在长年的围城状态中生活,我的观念恰如封建野蛮时期副炮手所抱有的想法。在我们的巢穴之外,别人称为杀人、抢劫、折磨人的那些事情,莫普拉家却教我称为战斗,取胜和使人屈服。我知道作为人类史一部分的骑士传说和谣曲,这是我的祖父有空想到对我的所谓教育时,在晚上讲给我听的。我向他提出几个关于当代的问题,他回答我,时代已经改变了,所有法国人都变成叛徒和卖国贼,他们令国王们害怕,而国王怯懦地抛弃了贵族,贵族也胆怯地放弃特权,让平民制定法律。我惊讶地几乎愤慨地听着他描画我生活的时代,我无法说清楚的时代。我祖父对编年史不在行:在莫普拉岩什么书都没有,除了埃蒙的几个儿子的故事①和几部同类的编年史,这是我们的仆人从当地集市上带回来的。从我一片混沌的无知头脑中,只浮现出三个名字:查理大帝、路易十一和路易十四,因为我祖父在他关于贵族被忽视的权利的评论中,常常提到他们。我呢,说实话,我仅仅知道王国和种族的区别;我简直不相信,我祖父居然没见过查理大帝,因为他比谈其他任何人都更经常、更乐意地提到这个皇帝。①指的是《埃蒙的四个儿子的故事》该书在18世纪很流行。


正当我出自本能,赞赏我的叔叔们的武功,并油然而生也去参加的愿望时,我看到他们战斗归来表现出的冷酷无情,以及他们把受骗的人拉到家里来敲诈勒索、百般折磨的卑鄙手腕,那种引起我古怪的难受的激动,眼下我十分坦率地承认,我还很难说清楚。我缺乏一切道德准则,自然而然地满足于最强者的权利的准则,我见过这种准则怎样付诸实行;但是,根据这种权利,我的叔叔若望强加于我的屈辱和痛苦,教会我不能就此满足。我理解最勇敢者的权利,我真心实意地蔑视那些本来可以一死,却以在莫普拉岩忍受耻辱的代价求生的人。这些强加给俘虏、妇女。孩子的凌辱和恐怖,我觉得只能以嗜血成性来解释。我不知道我是否能接受美好的感情,从而产生对受害者的怜悯;可以肯定的是,我感觉到这种自私的恻隐之心,它存在于大自然中,完善和升华之后,变成文明人心中的仁慈心。不消说,看到酷刑,我的心在粗俗的外表下,便因恐惧和厌恶而战栗,随着压迫我的人的任意胡为,我随时随刻都忍受这种酷刑;若望看到我目睹这些可怖的景象便脸色苍白,往往用揶揄的神态对我说:


“你不服从的话,我就这样对付你。”


我明白,面对这些卑劣行径,我感到可怕的不安;我的血在血管里凝结了,喉咙抽紧了,我赶快溜走,不让叫声在我耳畔反复鸣响。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有点自责产生这些可怕的印象。我的肌肉纤维变得坚韧了,久而久之产生了力量,能遮盖起所谓的怯懦。我对自己懦弱的表示感到羞赧,脸上竭力挂起狠毒的笑容,这是我从叔叔们的脸上看到的。我的四肢不时掠过痉挛性的抽动,每当这些烦人的场面重又出现时,一股死亡的冷气就降到我的血管中,我怎么也压抑不住这种抽动和冷意。半推半就地被拖到莫普拉岩城堡屋顶下的妇女,引起我难以想像的内心紊乱。我开始感到青春之火在我心中苏醒,朝我叔叔们的掳获物投去贪婪的一眼;但在这些初生的欲望中掺杂了难以形容的忧虑。对我周围的人来说,女人不过是贱货;我白白努力要把这种看法和撩拨我的作乐想法区别开来。我的头脑乱七八糟,我受到刺激的神经使我所有的感官产生强烈而病态的欲望。


再说,我的脾气同我的伙伴一样缺乏教养;虽然我的心还不坏,但我的举止却很放肆,我的玩笑趣味也不高雅。我青年时期的凶狠的特点不必在此提及,因为这种行为的后果对我后来的生活产生了更大的影响。





莫普拉三

在离莫普拉岩三法里,接近弗罗芒塔尔的地方,你们大约看到过林木丛中有一座孤零零的古塔楼,它因一个俘虏的惨死而闻名,巡回到这里的刽子手觉得,一百多年前,不经审判地绞死他以取悦于他的领主、昔日的一个莫普拉,倒也不错。


在我向你谈起的那个时代,加佐塔楼已被废弃,濒于倒塌;它是国家的财产,人们更多是出于忽略而不是出于善心,容许一个老穷鬼在那里蛰居,他具有独特见解,孑然一身,在当地以“帕希昂斯①先生”的称号而驰名远近。①帕希昂斯在原文中意为耐心。


我接碴说:“我听我奶娘的祖母说过他;她把他看作巫师。”


正是如此;既然我们谈到这个话题,我必须准确告诉您,这个帕希昂斯是何许人;因为我会不止一次有机会在叙述时提到他,我也曾有过机会深入了解他。


帕希昂斯是个乡村哲学家。老天爷给了他高度的智慧,但他没受过什么教育,由于一种未知的命运,他的头脑连他当初能够接受的微不足道的教育都完全接受不了。他曾在某个地方上过加尔默罗会①教士的小学,非但没有感到并表现出才能,反而比其他同学从逃学中得到更多的乐趣。他的本性善于沉思,温和懒散,但是高傲,热爱独立到了狂放不羁的地步;虔诚,却敌视一切戒律;有点喜欢吹毛求疵,对伪君子嗤之以鼻,毫不宽容。修道院的清规奈何他不得,由于有一两次同僧侣畅谈过,他被逐出了学校。打那时起,他是所谓寺院生活的大敌,公开宣称支持被指责为冉森派②教徒的布里昂特的本堂神甫。但本堂神甫不比僧侣们更成功地教育帕希昂斯。这个年轻农民尽管有大力士的力气,对科学十分好奇,却对一切工作,无论是体力还是脑力的,都表现出不可抑制的反感。他宣扬一种自然哲学,本堂神甫对此很难回答什么。他说,不需要金钱,就不需要工作。只有适度的需要,就不需要金钱。帕希昂斯身体力行;在激情勃发的年龄,他清心寡欲,从来只喝清水,从不进小酒店,不会跳舞,对女人总是非常笨拙胆小,而他古怪的性格、严肃的面孔和有点玩世不恭的脾气又一点儿不讨女人喜欢。仿佛他爱用蔑视来报复这种不受欢迎,或者凭借智慧聊以自慰,他像从前的第欧根尼③一样,喜欢那种把别人贬抑得毫无用处的乐趣;要是有人看到他有时在节日里从树荫下经过,那是为了去说几句稚气的挖苦话——他毫不容情的见识的闪光。有时他事事不能容忍的品性也以尖酸刻薄的方式表现出来,在他背后给那些局促不安的良心留下一片愁云惨雾。这使他招来激烈的敌人;一种荒谬的仇恨的作祟,加上他怪僻的举止所引起的那种惊讶,给他招致巫师的名声。①天主教托钵修会之一,12世纪中叶创建于巴勒斯坦的加尔默罗山,主张刻苦修行,会内订有严密规戒,如禁止言语、与世隔绝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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