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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雪国》
来源: | 作者:川端康成 | 发布时间: 930天前 | 16348 次浏览 | 分享到:


    “佐一郎,佐一郎!”叶子喊道。 


    这是大雪天在信号所前呼喊站长的那种声音。像是向远方不易听见的船上的人们呼喊似的,话音优美得近乎悲戚。货车通过之后,就像摘下了遮眼布,可以清楚地看到铁路那边的荞麦花,挂满在红色的茎上,显得格外幽静。意外地遇见叶子,以至两人几乎没有留意火车奔驰而来,这一下子仿佛什么都给这列货车刮跑了。 


    尔后,叶子的声音似乎比车轮声留下了更长的余韵。这是荡漾着纯洁爱情的回声。 


    叶子目送着火车远去。 


    “我弟弟乘这趟车,我真想到车站去看看。” 


    “可是,火车不会在站上等你的呀。”驹子笑了。 


    “是啊。” 


    “我呀,才不给行男上坟呢。” 


    叶子点点头,犹疑了一会儿,在坟前蹲下,双手合十膜拜起来。 


    驹子依然呆立在那里。 


    岛村把视线移开,看了看地藏菩萨。地藏菩萨有三面长脸,除了放在胸前合十的双手以外,左右还各有两只手。 


    “我要梳头去啦。”驹子对叶子说罢,就沿着田埂,向村子那边走去。 


    从一株树干到另一株树干,拴上好几层竹子和木棒,像晒竿一样,把稻子挂在上面晾干,看起来仿佛立着一面高大的稻草屏风。当地土话把它叫做“哈蒂”。——岛村他们经过的路旁,老乡也做了这种“哈蒂”。 


    姑娘轻轻地扭动了一下穿着雪裤的腰身,把一束稻子抛了上去,高高攀在晾晒架上的男子,灵巧地接住,连捋带理地把它分开,挂在晒竿上,专心地重复着熟练而麻利的动作。 


    驹子好像估量贵重物品似的,把“哈蒂”上的垂穗托在掌心上掂了几下:“多好的稻子,就是摸摸它,心情也舒畅哩。同去年大不相同啊!”说着,她眯缝着眼睛,好像在欣赏稻子,顿有感触。在她的头顶上空,低低地飞过一群散乱的麻雀。 


    路旁的墙上贴着一张旧招贴,上面写着:“插秧工的工资合同规定,日薪九角,包伙。女工打六折。” 


    叶子的屋前也有这种“哈蒂”。她的家修建在公路旁稍稍洼下去的大田里,高高的“哈蒂”拴在院子左边沿着邻居的白墙种着的一排柿子树上。在大田和院子接壤的地方,即柿子树上的“哈蒂”成直角处,也拴有“哈蒂”,在它的一头开了一个入口,可以从这些稻穗底下钻进去。这活像是用稻草而不是用草席盖起来的草棚子。在这块大田里,枯萎了的西番莲和蔷薇的跟前,青芋在伸展着繁茂的叶子。养着红鲤的荷池在“哈蒂”那头,已经看不见了。




 第八节


    驹子去年住过的那间蚕房的窗扉也被遮住了。 


    叶子有点生气似地低下头,从稻穗的入口回去了。 


    “只她一个人住在这家吗?”岛村目送着叶子稍向前弓的背影问道。 


    “不见得吧。”驹子莽撞地说,“啊,讨厌!我不去梳头了。就是你多嘴多舌,打扰了人家上坟。” 


    “是你固执己见,不愿在坟头见人家吧。” 


    “你不了解我的心情啊。过一会儿有空,我再去洗头。也许会晚些,还是一定要去的。” 


    已是夜半三点钟了。 


    响起了一阵猛地推开拉门的声音,把岛村惊醒,驹子突然横倒在他的身上,胸脯剧烈地起伏,急喘着气说: 


    “我说过要来,不就来了吗。说过要来就来了嘛。” 


    “看你,喝得醉醺醺的。” 


    “嗯,我说过要来就来了嘛。” 


    “哦,是来啦。” 


    “来这里的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不见五指啊。唔,好难过啊!” 


    “亏你能爬上那段坡路。” 


    “管它呢,哪管得了这许多!”驹子“嗯”地一声,猛然把身子仰了过来滚动着,岛村被压得难受,想爬起来,可因为是突然被惊醒的,摇晃两下,又倒了下去,头枕在热乎乎的东西上,他不禁吃了一惊。 


    “简直像一团火,傻瓜!” 


    “是吗,是火枕嘛,会把你烧伤的啊!” 


    “真的。”岛村闭着眼睛,一阵热气沁进脑门,他这才直接感受到自己的存在。随着驹子的激烈呼吸,所谓现实的东西传了过来。那似乎是一种令人依恋的悔恨,也像是一颗只顾安然等待着复仇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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