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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追忆似水年华》四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马塞尔·普鲁斯特 | 发布时间: 670天前 | 30503 次浏览 | 分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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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英语:我亲爱的。 


况且,并不只是在这个女儿身上才出现至今在她脸上还看不出来的遗传外貌,就象藏匿在一粒种子内的那些部分,我们还难以揣测它们有朝一日破壳而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就这样,母亲的鹰钩鼻要到这个或那个女儿年近半百时才在她脸上表现出来,改变迄今尚笔挺的完美的鼻子形状。在另一个、银行家的女儿身上,那女花匠般红扑扑的脸色变成红棕色、铜色、带上她父亲摆弄很多的黄金的色泽。有些人甚至到最后变得象他们居住的地段,在他们身上带有如拱廊街、林园大道、香榭丽舍大街的映象类的东西。然而,他们首先再现的还是他们父母的外貌轮廓。 


唉,她不会总是这副样子的。不到三年以后,我在希尔贝特主持的一次晚会上又见到了她,她还没成个老糊涂,只是有些衰弱,变得已经不会用固定不动的面具掩饰自己的思想(说思想已言过其实)、自己的感受,她晃着脑袋,闭着嘴唇,每感觉到些什么便摇动肩膀,象个醉汉、孩子,或者象有些一旦灵感上来便在人群中构思起来,他一边挽着一位感到诧异的夫人走向餐桌,一边皱眉蹙额,噘起嘴巴。福什维尔夫人的那些感觉——除了其中之一正是使她身临这次聚会的对她爱女的慈母之心,为女儿能组织起这么一次热闹的晚会所感到的自豪,对自己已不能有所作为的哀怨也冲不掉的当母亲的自豪——她的那些感觉并不愉快,它们只是在指挥一场防守,孩子般胆小怕事的防守,经久不懈地抵御人们横加到她头上的凌辱。人们就听到这样的话:“不知道福什维尔夫人还能不能认出我来,也许我还得请人帮我介绍一下。”“啊!这您倒是大可不必的,”答话的人扯直嗓门嚷嚷,并不考虑(或者并不担心)希尔贝特的母亲听得一清二楚:“认出来也没什么意思。还想她能给您带来什么乐趣!让她靠边儿呆着吧。再说她也有点儿老糊涂了。”福什维尔夫人用她那双美丽不减当年的眼睛朝那二位出言不逊的客人瞟去,接着马上又收回这道目光,唯恐有失礼之处,然而,这种无礼冒犯毕竟使她心烦意乱,她压抑下微弱无力的怒火,只见她摇着头,胸脯一起一伏,她朝另一个同样也不大礼貌的来客投去一瞥,并不感到大惊小怪。其实,几天以来她一直感到自己的身体很不舒服,她曾隐晦地暗示她女儿希望推迟举行这次聚会,可她女儿反对。福什维尔夫人并不因此就不喜欢这次聚会,每进来一位公爵夫人,对新府邸的众口赞誉之词,都使她的心洋溢着欢乐,而当德·萨布朗侯爵夫人到来的时候,这位当时最高社会阶层都那么难以请到的贵妇能亲临使福什维尔夫人感到自己是个有远见卓识的好母亲,感到自己当母亲的责任已经尽到。又有一些喜欢挖苦的客人引得她往那儿瞧和自言自语,如果说借手势表达的无声语言也算是在说话的话,她依然那么美,还变得极其怜恤他人,这是她从来都不曾有过的,这个曾负过斯万和众人的女子,现在是天下人负她了;而她则变得那么软弱,甚至都已不敢抵御众人的攻讦,各人的角色颠倒了。不久,她还将抵御不住死亡的袭击。不过,这是后话,让我们且回到三年前,也就是上面述及的德·盖尔芒特亲王夫人府的这次下午聚会上去吧。 


我好不容易才认出我的老同学布洛克,况且,他现在不仅用了化名,而且用上了雅克·迪·罗西埃这个名字,还真得拥有我外祖父的嗅觉才能辨认出其中希布伦“缓缓的谷地”和被我这位朋友最终地砍断了的“以色列的山脉”。潇洒的英国风度确实完全彻底地改变了他的面容,铲平了能被去掉的一切。过去卷曲的头发被梳得直直的,中间开一条头路,油光可鉴。他的鼻子仍然那么又红又大,倒象是长期患感冒形成的肿胀,足以说明他慢条斯理地说出那些的发音相适应的嗓门,从前的齆鼻声说话时带着傲视天下的调门儿,与他红得发亮的鼻翼相得益彰。幸亏有这种发型,幸亏剃去了唇髭,还有这典型的优雅风度和毅力,那只犹太鼻子消失不见了,就象一个驼子经妥善打扮身子后仿佛都挺直了。然而,布洛克一出现,他面部表情的涵义首先因为那硕大无朋的单片眼镜发生了变化。单片眼镜给他的面容带来的那部分机械组合免去了它一张人的脸皮不得不承受的全部艰难职责,让人觉得美,向人表示才智、与人为善和尽心尽力的职责。仅仅是这架单片眼镜在布洛克脸上的存在先就免去了对它漂不漂亮的考虑,就象在商店里,面对着被售货员说成“这是新潮”英国货的时候你再也不敢怀疑它是不是称你的心意一样。另一方面,他稳稳地举着那单片眼镜,摆出一副高傲、冷漠和舒坦的架势,好象那镜片是豪华型汽车的车窗玻璃,为了使他的面容与那平直的头发、单片眼镜协调一致,他的五官永远也不会再作出任何表情了。 


布洛克要我把他介绍给德·盖尔芒特亲王,我觉得这毫无难处,不象第一次在他家参加晚会时我还碰了壁,虽说当时碰壁也挺自然,现在我却觉得这易如反掌,不就是给他介绍一位客人吗。即使我出乎意外地给他带去、给他介绍一位未经他邀请的客人,我觉得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那是不是因为即从那遥远的年代起,我就已经变成了一位“常客”,虽说有相当一段时期我被这个当时我还是个新人的上流社会所“遗忘”呢?或者相反,正因为我不是真正的上流社会人士,一旦抛去胆怯,使他们难以办到的一切对我已不复存在了呢?是不是因为那些人渐渐地在我面前抛弃他们矫揉造作的第一外表(常常还有他们的第二外表、第三外表)之后,我感觉到了在亲王盛气凌人的高傲掩盖下,那种想结交朋友、甚至结交他表面装出不屑一顾的人的富有人情味的深切渴望呢?是不是还因为亲王变了?就象所有那些在青年和中年时期曾蛮横无礼的人,老年给他们带来了谦和(更何况那些他们陌生的思想、他们不愿就此服输的初出茅庐之辈,他们早已见过,也知道该如何在身边接待他们),尤其是倘使还有某种美德或缺陷做他们暮年的添加剂,使他们希望扩大交往,或希望导致政治观点改变的革命,如使亲王转变为德雷福斯派的那种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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