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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追忆似水年华》四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马塞尔·普鲁斯特 | 发布时间: 670天前 | 30499 次浏览 | 分享到:


②当初我刚踏进社交界的时候,有的人大摆盛宴,但是他们只接待德·盖尔芒特亲王夫人、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帕尔马公主,而在这些命妇家里他们也被待为上宾,他们被视作是当时社交界地位最稳固的人,或者能够被这么看,这些人消失了,没留下任何痕迹。他们是负有外交使命的异国人已返回故国?也许是什么丑闻、自杀、劫持使他们不得再出现在社交界,或者他们是德国人。然而他们的姓氏之所以灼灼放光,纯粹是因为他们当时的地位。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姓这些姓了,甚至,如果我提起他们,人家会不知所云,我要是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出这些姓氏,人家会以为那是些来路不明的外国阔佬。——作者注。 


拒绝入境的机械因为弹簧或松或断已不再运行,许许多多陌生的躯体在往里挤,褫尽它清一色的同质性,它的风采和色调。圣日耳曼区象一名痴愚的老寡妇,对闯进她的沙龙,啜饮她的桔汁还向她介绍自己的情妇的粗俗无礼的仆佣们,她只会报之以胆怯的微笑。然而,这个结构紧密的整体(从前的盖尔芒特沙龙便是)的崩溃所给予我的对时光流逝和我的一小部分过去的消失的感觉并不比由无数理由和多种色调的毁灭本身所引起的这种感觉更强烈,其结果是认为某个现在还出现在这里的人天生适合在这里,并且得体,另一个在那里擦肩而过的人则显得诡谲地新奇。这不仅是对上流社会的无知,而且是对政治、对一切的无知。因为,在个人身上记忆持续的时间短于生命,再者,这些个人从来没去记年龄很小很小时的事情,这部分记忆消失在旁人身上,现在构成社会的一部分,而且是合情合理的部分,即从贵族方面来说,既然开端被遗忘或已不清楚了,他们攫住正处于上升或坠落之际的人们,还以为事情本来如此,以为斯万夫人、德·盖尔芒特亲王夫人和布洛克的地位历来都这么显赫,而克雷孟梭和维维安尼历来就是保守党,就象有些事实持续的时间较长,德雷福斯案可憎可恼的回忆会因为曾听他们的父亲说起过而模模糊糊地留存在他们心间,如果我们告诉他们克雷孟梭曾是德雷福斯派的,他们会说:“不可能,您搞混了,他恰恰是另一边的。”有些贪官污史被当成了廉洁奉公的楷模,还硬要给从前的婊子树立贞洁牌坊。有人问一位望族出身的年轻人,关于希尔贝特的母亲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情况,这位少爷回答说,其实,她在人生的第一阶段曾经嫁给一个名字叫斯万的冒险家,不过,后来她又嫁给了社交界最知名的人物之一,福什维尔伯爵。在这个沙龙里,也许还会有人,如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会对这种说法付之一笑(如此否定斯万的风雅使我觉得太骇人听闻了,就我本人所知,从前在贡布雷的时候,我和姑祖母都认为,斯万堪与“公主们”来往),除德·盖尔芒特夫人外还有一些女人也会这样做,她们本来应能在这里,只是现在很少出门,如蒙莫朗西、穆西、萨冈三位公爵夫人,她们曾是斯万的知己好友,在她们尚出入社交界的时代,她们从来没见到过那个福什维尔,此人使我大为愕然的是按原先的社交惯例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们居然能把令人仰慕的贵人引为知己密友,他们之所以到德·盖尔芒特亲王夫人这里来自寻烦恼也完全是因为他们的新朋友的缘故。因为,最能说明这个社交界的特点是它惊人的失去社会地位的才干。 


当时在社交界是得不到接待的。然而,恰恰是当时的这个社交界,除了在数目日渐减少的人们头脑里,已不复存在,犹如今日已改的朱颜,被银丝取代了的金发。布洛克在战争时期曾“足不出户”,他停止出入过去的那些老社交圈子,本来他在那些地方并不露脸。相反,他却在不停地发表著作,那些我今天为了不受其诡辩之阻而在竭力摧毁其荒诞不经的诡辩术的著作,作品并没什么独到见地,却给上流社会的年轻人和许多妇女造成才高八斗、不同凡响的印象,一种天才的印象。所以那是在他新旧社交活动完全决裂之后,他才以伟人的形象出现在一个重新建立的社交圈子里,开始他一生中辉煌灿烂、受人尊敬的新阶段的。年轻人当然不知道他到这种年龄才在社交界有起色,更因为他在同圣卢的交往中记住的寥寥几个姓氏使他得以给自己当前的威望以某种模糊的鉴赏距离。总之,他俨然成了上流社会里那种任何时代都红得发紫的才子之一,殊不知他竟从没在别的地方出过风头。 


我刚同盖尔芒特亲王说完话,布洛克便一把抓住我,把我介绍给一位少妇。这位少妇听盖尔芒特夫人谈了许多关于我的情况①,她是那天最漂亮的女人之一。然而她的姓氏对我却完全陌生,而她对盖尔芒特家族各不同支系的姓氏肯定也不是很熟悉,因为她在问一位美国女人,圣卢夫人凭什么身份与在场诸位最杰出的上流社会人士的关系显得那么密切。由于这位美国女人已嫁法西伯爵,法西与福什维尔家又远远地有点沾亲带故,对法西而言,福什维尔是当今社会最高贵的姓氏,所以,她非常自然地便问答道:“那还不是因为她出身于福什维尔家族。这是再高贵不过的了。”法西夫人在天真地以为福什维尔这个姓氏高于圣卢的同时,至少也该知道圣卢意味着什么吧。然而,布洛克和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的这位俏丽迷人的朋友却绝对地无知,此女相当轻信,所以,当一位少女问她圣卢夫人与这家主人德·盖尔芒特亲王如何成为亲戚的时候,她便真诚地回答说:“通过福什维尔家族的关系吧。”姑娘就把这个情况通给了她的一位女友,说得就象她本来就知道的一样,这位女友脾气暴躁,很容易冲动,所以当一位先生第一次对她说希尔贝特与盖尔芒特家族的亲缘关系并不是靠福什维尔家的时候,她恼得脸红脖子粗,象个公鸡,以致那位先生还以为是自己弄错了,接受了谬误,并且很快便把这情况传布出去。社交聚会和晚餐对那位美国女人是一次学习的机会。她听到那些姓氏,在了解它们的价值和确切的涵义之前重复这些姓氏。有人问起希尔贝特的当松维尔是不是从她父亲德·福什维尔那里得来的,有人解释说当松维尔根本就不是从她父亲那里得来的,这本是她夫家的一块土地,它就在德·盖尔芒特邻近,差不多是作为抵押归属德·马桑特夫人所有,希尔贝特把它赎了回来,当作她的嫁妆。最后,有一位帝国时期的老兵提到了萨冈家和莫西家的朋友斯万,当布洛克的那位美国女友问起我是怎么认识斯万的时候,那位老兵硬说我是在德·盖尔芒特夫人家里认识他的,没料到我们是乡邻,在我心目中他是我外祖父的忘年交。在整个保守派社会中被视作特别严肃和最了不起的人物也难免犯诸如此类的错误。圣西门为了说明路易十四“几番使他当众出丑陷于最明显的荒谬之中”的无知,只举了有关这个无知的两个例子,那就是国王竟不知道勒内尔是克莱蒙—加勒朗德家族的,也不知道圣代朗是蒙莫兰家族的,把他们全当成了无足轻重的人物。在圣代朗问题上,我们至少可以自慰的是知道国王并没有死于谬误之中,因为,“很久以后”,德·拉罗什富科先生指出了他的错误。圣西门用带点怜悯的口吻补充说:“而且还得给他讲解有哪些世家是从它们的姓氏上看不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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