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回顾过去同样愉快却并非完全令他满意的十年时光时,并没有那种怀旧式的叹息。变幻无常,难得的空闲间歇之后又变得很不安定,这就是他自己对过去十年的最好总结,也是对世界局势的概括。他想起巴斯库、北平、澳门和其他一些他经常光顾的地方,最遥远的要数牛津,战后他曾回到那里当过几年学监,讲授东方历史;在铺满阳光的图书馆里查阅那些尘封的资料;推着自行车在校园漫步,这情景很吸引人,但并没有让他激动;他仍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自己仍然是过去的一部分。
一阵熟悉的倾斜,提醒他飞机就要降落。他很想开开马林逊的玩笑,打趣他那坐立不安的样子,要不是那小子突然站了起来,让他的头“膨”地撞到舱顶上,他真会这么做。这时,马林逊把正在过道另一边的座位上打瞌睡的美国人巴纳德弄醒。“我的上帝!”他惊叫起来,“看那边。”
康维看了过去,可看到的当然不是他所预料得到的,假如他的确已经预感到了什么的话。他看到的不是按几何图案排列的整齐的军营和巨大的长方形机库,呈现他眼前的只是一片被太阳烤成红褐色的广阔荒原静躺在茫茫浓雾之下。尽管飞机在迅速下降,但仍然高出普通飞行高度许多。从他那个角度,隐约可以辨出一些长长的,呈波状起伏的山脉,这些山脉的高度离云雾绕绕的山谷也许只有一英里,尽管康维以前从未从这种海拔高度看过,但这的确是典型的边疆景色,给人一种奇怪而深刻的印象。这使他有一种直觉,这地方就在白夏瓦附近,“我认不出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他喃喃说着,然后悄悄(他不想惊动别人)朝马林逊耳语道:“看来你是对的,这飞行员迷失航向了。”
飞机正以骇人的速度下降着,越往下,空气变得越热,底下的土地灼热得就像是突然开了膛的火炉。一座连一座的山峰从地平线上隆起峻峭崎岖的背影;飞机正掠过山峰,沿着一条弯曲似弓的山谷飞行,谷底布满岩石和干枯的河床,看上去就像撒满栗子壳的地板;飞机在气流中使劲摇摆颠簸着,让人难受得就像坐在浪涛上的小船里,这四个乘客都不得不紧紧抓住座位。
“看来他想着陆了!”美国人用嘶哑的声音喊道。
“不可能,”马林逊反驳道,“如果他真这样,那他是疯了,他会把飞机坠毁,然后……。”
然而,飞机真的着陆了。飞行员以不错的技术让飞机颠簸着滑向一条溪谷旁的小空地并稳稳地停在了那里。此后发生的事情更令人费解且让人疑虑担忧。一群满脸胡子包着头巾的土著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把飞机团团围住,除飞行员外不让任何人下飞机。那飞行员爬下飞机后和他们激动地说着话,这清楚地表明,他根本不是费纳,也不是英国人,甚至连欧洲人都不是。这时,那些人从附近的油料堆里取来几桶汽油,然后倒进容量特别大的飞机油箱里。被困在飞机里的四位乘客都怒不可遏地叫喊着,可那些人却报以幸灾乐祸的喀皮笑脸或干脆就视而不见。如果他们试图下飞机,哪怕是最轻微的动作都会招来20条枪的恐吓。康维懂一点当地的普什图语,就用它大声和这些人论理,却没有用,而他用任何一种语言与飞行员交涉,那家伙唯一的反应就是暗含挑衅地挥舞他那把左轮手枪。
正午的太阳火焰般烤在机舱顶部,使飞机里的空气闷热得令人窒息,再加上竭力的抗争,几乎让他们几个昏晕过去,可他们却毫无办法,因为在疏散撤离时他们都不准带武器。
终于油箱灌满了,盖子被拧上。一只装满温水的油桶从机窗那儿递了进来,尽管这些人似乎没有敌意,可他们却不回答任何问题。
同那帮人又扯了半天之后,飞行员回到机舱,一个帕坦人笨拙地转动了一下螺旋桨,飞机又启动了。就在这么个有限、狭窄的地方,而且负担着很多汽油,可起飞似乎比降落还要灵巧熟练。飞机又高高地升入雾蒙蒙的空中,然后转头向东,似乎在调整航线,此时已是午后。
真是件非同寻常而令人迷惑的事情!当凉爽的空气让他们清醒过来时,这些乘客几乎不能相信这事发生过。
这样的暴行,在动荡不安的前线地区的骚乱事端记录中也找不出第二件,也没有什么先例可以援引。要是他们几个没有成为这一暴行的牺牲品的话,那的确会让人难以置信。
怀疑之后跟着就是义愤填膺,这是很自然的,而义愤之后则是不安和焦虑。
马林逊道出了自己的推测:有人绑架他们以勒索赎金,没有其它让大家更容易接受的说法了。
这种伎俩并不新鲜,但所用的手段非常特殊且很高明。想想眼下所经历的这种事也不是头一例,大伙心里多少舒坦了一些。毕竟,以前也曾发生过绑架事件,而大都以好的结局收场。这些土著人最多把你关进山洞之中直到政府付够了赎金,然后,把你放掉;你会得到相当公平的处置,再说付给他们的钱也不是你自己的,只不过这种事有些令人难堪罢了,然后呢,空军部队就会派一支轰炸飞行中队,你得以平安离开,于是你的余生就会有一段精彩的故事讲给大家听了。
马林逊有些慌张地阐明了自己的看法,巴纳德这个美国人却显得很滑稽:“先生们,我敢说,对某些人来说,这的确是一种聪明的推测,可我看不出你们的空军到底有什么辉煌的成就。你们英国人常拿芝加哥等地的劫机事件开玩笑,而我想不起任何一个持枪歹徒曾驾着山姆大叔的某一架飞机逃跑的先例,我感到怀疑的还有一点,就是这家伙是如何处置了那位真正该开这架飞机的飞行员的;他肯定是被塞进沙袋里了,我打赌。”说罢,他打了个哈欠,他是个高大而肥胖的人,一张顽强的脸上刻着幽默滑稽的皱纹,但这并不能抵消他带点悲观色彩的眼袋。在巴斯库,没有人对他有更多的了解,除了知道他来自波兰,也有猜测他的营生与石油有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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