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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女友杜拉斯》
来源: | 作者: 玛格丽特·杜拉斯 | 发布时间: 834天前 | 14728 次浏览 | 分享到:

  “里面的东西,谁也不放在眼里。”

  她用了粗俗的词,而不是常用的词汇。一切都使她厌烦,蓬皮杜,比比皆是的蠢事,她本人。她一再说感到很厌烦。她想象不到人可以如此厌烦。她说得很小声,几乎听不见,好像我们被特务盯梢似的。我寻思她是不是喝醉了,但她的满脸愁容又表明并不是这样。我觉得她无精打采。她说年轻人崇拜她,乌塔的伙伴们欣赏她最新的两部小说:《阿巴恩沙巴纳戴维》和《爱情》,说着,她的心安定了一些。评论界的沉默使她感到痛苦。这两本相继出版的书都没有受到欢迎。甚至没有《广岛之恋》出版后所受到的嘲笑和《劳尔·V·斯泰因的迷狂》出版后所受到的抨击。她说她讨厌孤独,讨厌与她的母鸡一道生活,讨厌诺弗勒。

  她的眼镜反射着店铺的灯光。我不相信她哭了,要么是寒冷冻伤了她的眼睛。我们不能耽搁。我没想到建议她去咖啡馆喝上一杯咖啡或掺热糖水的烈酒。我也跟她一样觉得不知所措。每当人们夸赞她有点过分或笑她笑得有点离谱时,我便想起那个草编提包、眼镜上的反光和降临在王子先生大街的夜幕。

  我想让她振作起来,但那天晚上,我的哀伤更加重了她的哀伤。我们漂亮的朋友伊莱娜,阿兰·卡瓦利埃的妻子刚刚在汽车中自杀。70年代开年不利,我们要“改变生活”的冲动艰难地冷了下来。

  我们一心要改变我们的生活。玛格丽特不是一个甘心失败的人。她在寻找新的斗争。女权主义者的斗争有段时间与她有关。在诺弗勒,在她家里,人们只能见到那些奉承她的妇女。她颇有分量地对男人进行一些诅咒,声称聪明才智是女人所特有的:“在这一点上我为男人们感到遗憾。但女人更深刻,更活跃,更清新,只要她们不人云亦云。”她宣称,每个男人身上都沉睡着一个伞兵。她回想起他们纠正她的语法错误时,要她干得更多更好时对她的捉弄。(在《痛苦》中,她引用她儿子的父亲迪奥尼斯·马斯科罗的话说:“所有的蠢话、傻话,你都说了。”后来,在《诺曼底海滨的妓女》中,她又引用扬的话说:“你碍手碍脚。”)

  我对男人没有个人的心理学理论。我更关心妇女所承受的社会压力。我在巴黎郊区,在热内维里埃参加斗争,为堕胎争取权利,但我不把男人当做敌人。

  玛格丽特提醒我说:“他们奉承你,所以你觉得他们不伤人。”她经常问我是否产生了感情。当我作了肯定的回答后,她又表示怀疑。我很少向她解释。不是因为喜欢保密,而是我所经历的浪漫史似乎达不到她想象的高度,讲起来会很乏味、平淡。我觉得她可能会对别的妇女跟她讲述的原始细节感兴趣。我没有告诉她我很痛苦,哪怕是我提及一段痛苦的感情,她也觉得我总是洋洋得意的(英国女王或蓬皮杜夫人!)。她总是这样下结论:“你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有一天,她十分直接地问我对金发小姑娘们的父亲的感情,当时我与他一起生活。“你爱艾里克吗?”我向她描述了他使我产生的所有爱情和温情,结果我看到她脸上露出了一种怜悯的表情,一半是同情,一半是厌恶。她叹道:“温情,天哪!”她说,“温柔”是她从来不用的一个词。比“梦”字用得还少。“我不做梦,我思考。”她说爱情并不存在,只有热情还值得。我笑着说:“总算还有值得的东西。”

  她没有笑,我满足于像温情这样平庸的感情,她对此感到由衷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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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杜拉斯(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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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艾里克同居,过着平静的日子。在这期间,玛格丽特对我不怎么感兴趣。她讨厌没有堕落或狂乱的女人,痛恨我的一个长得特别漂亮、大家都喜欢的女朋友。当我问她反感的理由时,她回答得非常干脆:“那是个狐狸精。”

  她见我目瞪口呆。对我那位因单纯自然而迷人的女友来说,再没有比这更不合适的词了。她又补充了一句:“美,是不刻意寻求自己所没有的东西。”

  “一点没错,”我说,“我的朋友正是如此。”

  “那她太随便了。”玛格丽特理亏了,最后说道。

  她很难忍受满足现状的人。对她来说,诱人的女子只有引起悲剧才显得可爱。在重罪法庭,她们很讨人喜欢。

  玛格丽特不时地问我:“艾里克能满足你吗?”她的目光紧盯着我。无法避开她。我对她说艾里克是个靠得住的男人,他的爱鼓舞着我。她很快就改变了话题,但下次会重提此事,态度同样粗鲁:“艾里克不骗你吗?”她问得那么严肃,我不禁笑起来:“你觉得他会骗我吗?”“啊,不!”她气恼地说。

  对玛格丽特来说,想在爱情中休息是完全错误的,甚至是可怜的。然而,她对我又有些宽容。也许是因为她猜想我的生活不那么平静,也许是因为当她感到太孤独的时候,我家中的热闹使她感到开心(“地理上的需要”)。也许是因为我一半是犹太人,所有与犹太人有关的、有点关系的、关系密切的东西都使她入迷。她常说,她宁愿是犹太人。当我回答说:“我可不干。”或“为什么?想进集中营?想到基布兹1去生活?”或说其他笑话时,她感到很不高兴。

  这时,她会严厉地打量着我,虽然坐着,却也显得很高。她说贝京2是个“圣人”,因为他握过纳赛尔3的手。她说犹太国是个王国。有时,当她谈起犹太人时,她会古怪地停下来:“瞧我瞎扯些什么呀!”有时,她说些骇人听闻的东西,但荒谬得使人总以为她是在讲笑话。比如她说:“阿拉伯人很蠢。全世界的人都穿着西装时,你会看见他们穿着衬衣而不脱裙子!”她不想象如果这样概括犹太人的基本特点,可能也会使某些犹太人感到震惊。对于我,她说:“你有犹太人的性情和忧郁。”她表现出一种宽厚。她说我们讨厌同样的东西。有一天,她在饭桌边列了一张单子:偏见、制度的压迫力,对大自然的破坏和对动物的残杀,遗忘边缘人(那时还没说“被排除的人”)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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