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达尼埃尔没有给她看病,也没有给她开任何药。他说她病得很重,但她得自己决定是否采取她不愿意接受的解毒治疗。他花了一个夏天劝她,结果只成了她的朋友而已。他不愿意动粗,想等她自己同意接受治疗。有时,她想死;有时她又打听去哪家医院。有时她喝得少了,担心起自己的健康来,她希望身体好起来,她想一直活到《死亡的疾病》出版。她说假如她去医院,她会死在那里,她首先得完成她为玛德莱娜·雷诺所写的戏剧剧本《萨瓦纳湾》。
她白天打瞌睡。晚上喝一小杯酒才能睡得着。自从失眠后,她就天天晚上要喝酒。一小杯,但总是倒得满满的,总是放在手边。人们不明白她怎么能写出东西来。
最后的一个晚间聚会,大家一起唱起了《雅克兄弟》和《在我的金发女郎身边》。扬自己一个人跳舞,带着随身听,耳朵里插起耳塞。她说:“可怜的家伙。他自从和我一起生活之后就没有跳过舞。”她为他担心起来:“他会跌倒的,他会晕倒的。”而摇摇晃晃的却是她自己。她叫他:“我的宝贝,我的小姑娘。”她对乌塔生起气来,因为他支持巴勒斯坦人:“你没有政治头脑。你人云亦云,不动脑筋。要精明一点。”她说,“我儿子没有读过我的任何书。这很好。”乌塔说:“你的书,可以不读。”她笑了。她什么都笑,笑卧铺车厢里的查票员火车过隧道时与空姐做爱,笑鸡奸者为了更好地口交而拔掉六颗牙齿。
她对扬说:“你很可爱。”然后又骂他,“你在让我死。是你逼我自杀的。”
由于我们不再劝她戒酒,甚至不限制她喝酒的量,有一天晚上,我带去一箱“马戈-城堡”1,她惊呆了,半是失望,半是高兴。失望的是人们不再怕她喝酒了,高兴的是自己又得到了自由。
“所有的人都希望我不要喝酒,而你不管。这挺好。”
她说,她现在一听音乐就哭。
“你呢?你听音乐吗?我呀,现在也不听了。”
她向我打听我是如何度过抑郁期的。
“你也是,一直哭?我爱扬,他也爱我。我为什么要哭?”
“你在电视里看见了:人们运往孟加拉国的牛奶是变质的。运送这些变质牛奶的人,他们得了荣誉勋章。看电视时会从头哭到尾。瞧,我跟你说着说着就哭了。”
尽管如此,《萨瓦纳湾》的手稿越来越厚。她的手抖得那么厉害,她不得不让扬写下或用打字机打下她口述的东西——她没有跟我谈起过这个剧本。她决不谈论她正在写的东西——她只说这个剧本是为她的小比莱特(比尔·奥吉埃)和正处于“辉煌岁月”中的玛德莱娜写的。“辉煌岁月”,她重复道,但她是第一次这样说,我被感动了。她也处于这种“辉煌”之中吗?她猜到了我没有说出来的问题。
“作家是不受年龄限制的。”
弗朗索瓦和瓦莱莉的孩子11月要出生了。我告诉玛格丽特,如果是个女孩,他们想用她的名字。她很激动,作为回报,她建议我读她的《萨瓦纳湾》。当我在花园里躺在铁床的床垫上读剧本时,她却在为将出生的孩子写诗。
致年底将到来的小女孩
你好,玛格丽特·芒梭小姐。
今天是7月17日,我想你还得五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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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杜拉斯(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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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能出生。
你还在黑夜之中。
对宇宙来说,你微不足道。
我给你写诗,是为了告诉你,为了让某人说,为你而说,听着:
当你走进花园,你得当心一切,当心自己及花朵。
好好看看雨和生命。
看看暴风雨、寒冷、虚空、失去的猫、这朵花和你。
写完诗后,玛格丽特感到非常不安。文如泉涌既使她高兴,也使她为难。
“现在拿这首诗怎么办?得等到孩子出生。”
“弗朗索瓦和瓦莱莉读到这首诗会非常感动的。”
“是的,但它也让人害怕,就像所有预言性的东西一样。”
她把诗夹在记事本中,要扬打一份给我。
事情却一点都没有定下来。
“看那雨、暴风、虚空、寒冷……”“千百辆坦克轰鸣”在雷霆,母亲在窗前指着暴风雨给孩子看。这是在她的院子里隐约可见的景象。今天,看见的是一首诗,在这首诗中,她本人成了窗前那位母亲。
轮到马居斯读《萨瓦纳湾》的手稿了。我们是真心激动,玛格丽特对此很高兴。三天后,她说:“这三天我睡得好多了。”她没做对照,把作品给了她的出版商。杰洛姆·兰东对她说:“这是个伟大的杜拉斯。”第二天,她的脸消肿了,甚至她的身体好像也挺了起来。
情况好转没有持续多久。她不想再见任何人。除了让-达尼埃尔和乌塔的来访,我们四人深闭在诺弗勒。她每天都穿着那几件有污迹的衣服。她说她几乎不洗澡。
“不,别给我带衣服来,我不会穿的。”
“一条灰裙子,太凄惨了吧?”
“不,决不会太灰的。”
她笑了。
“我们是流浪者。”
我把她和扬叫做“塔朗迪埃夫妇1”。她又笑了。
她的大腿肿得抬不起来了。她不再出门。她明明不想发火却常常突然发火。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赞赏7月14日的游行的。她夸奖军队很壮观,排列整齐,甚至连法国也能展示出一支如此漂亮的部队。我怕她痴呆,但她还有足够的精力和幽默意外地来些变化。她指责我们是“小小的赶时髦者”,她觉得我们“没用”,在电视机前不能把游行看完。接着,她笑着说:
“说实话,最好怎么办?”
她说每天喝五升酒。她像往常一样,老是夸张,但每天二到三升酒就足以摧毁任何一个人。她不扶着家具就走不了路了。她几乎整天迷迷糊糊。让-达尼埃尔认为,脑动脉硬化、肝裂、栓塞,种种威胁现在使治疗迫在眉睫。他没有对她隐瞒真相。她想立即进医院,后来又不愿意了。住院,她会死的。所以,在诺弗勒等死也一样。但熟读帕斯卡尔的她,最后还是把赌注押在了医院里。她让人用出租车把她送进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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