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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莫普拉》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乔治·桑 | 发布时间: 676天前 | 11094 次浏览 | 分享到:


最后几句话概括了骑士的品格。他虔诚,正直,充满仁爱;可是,在他身上,如同在大多数贵族身上,基督教忍辱负重的信条却在血统高傲感面前碰壁。他满心愿意让一个穷人坐到自己桌旁,每逢耶稣受难日①,他总给十二个乞丐洗脚;可是他仍然离不开我们阶级的一切偏见。他感到他的堂房亲戚们作为贵族,比他们作为平民更违反人的尊严,罪恶大得多。据他看,依后面这种假设,他们的罪责能减轻一半。我长久地赞同这种确信;这种确信溶化在我的血液里,如果我能这样表达出来的话。仅仅由于我命运严酷的教训,我才丢掉这种确信。①复活节前的星期五。


接着,他向我证实他女儿对我说过的话。他在我一出生便渴望能负责教育我;但他的兄弟特里斯唐激烈反对。说到这里,骑士的脸阴沉下来,他说:


“您不知道,我这样心血来潮,对我和对您产生了多么有害的后果。这大概一直被掩盖在神秘之中……可怕的神秘,阿特里德斯一家①的血统!①希腊传说中阿特柔斯的儿子们,指阿伽门农和墨涅拉俄斯。这一家族天性凶猛,灾祸不断。阿伽门农的曾祖父曾把自己的儿子剁成碎块给神吃,触怒主神宙斯。阿伽门农的父亲阿特柔斯又把企图篡位的兄弟堤厄斯忒斯的两个儿子杀了给他吃。后来阿伽门农又被自己的妻子和堤厄斯忒斯的儿子杀害。


他捏住我的手,难受地补充说:


“贝尔纳,我们俩都是一个残忍家族的受害者。现在还不到时候,要对此刻去到上帝的可怕法庭上的人提出指责;他们对我造成的伤害不可补偿,他们使我心碎……他们对您的伤害会得到补偿,我以对您母亲的回忆起誓。他们使您缺乏教育,同他们的强盗生活拴在一起;但您的心灵仍然高尚纯洁,就像生下您的那个天使的心灵一样。您会纠正童年时期不自觉犯下的错误;您会得到符合您的地位的教育,恢复家庭的荣誉,您愿意不?我呢,我希望这样,我会跪在您的膝下以求得您的信任,我会得到的,因为上天注定您作我的儿子。啊!以前我梦想过更加完美的过继。如果我第二次提出要求时,他们肯让您得到我的钟爱,您也许就同我的女儿一起长大,准定会成为她的丈夫。只是上帝当初不愿这样做。现在您必须开始接受教育,而她的教育已经完成。她到了成家的年龄,况且她已作了选择;她爱德?拉马尔什先生,眼看就要嫁给他;她已对您说过了。”


我咕噜了几句含混的话。这个可敬的老人的温存和气度恢宏的话语令我非常感动,我觉得,似乎有一种新的品性在我心中苏醒。可是,当他说出他未来女婿的名字时,我所有粗野的本能苏醒了,我感到,任何社会正直感的原则都不会使我放弃占有我视作猎获物的女人。我脸色煞白,又转成通红,呼吸困难。幸亏奥贝尔神甫(冉森派本堂神甫)打断了我们的谈话,他来了解我摔伤的情况。当时只有骑士知道我扭伤,由于那么多更为严重的事件闹得动荡不安,他没有时间了解详情,便派人去找他的医生;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我都觉得殷勤得可笑,然而,出于感激的本能,我还是俯首听命。


我不敢向骑士问他女儿的消息。我同神甫在一起时更大胆些。他告诉我,她老是睡不醒,烦扰不安,令人担心;医生晚上回来给我作包扎,告诉我她发高烧,他担心她得了重病。


她确实病了几天,令人不安。在她经受的恐怖激动中,她耗费了大量精力,反应相当强烈。至于我,我也待在床上;我每走一步都忍受剧痛,医生吓我说,要是几天里不肯保持不动,我就得死守在床上几个月。由于我身体健壮,从来没得过病,好动的习惯转成这种软绵绵的囚禁生活,引起我的厌烦,那种百无聊赖简直无法描绘。必须在树林深处,经历过风餐露宿的困苦,才能理解我一个多星期内守在四面绸帘中感受到的这种恐惧与绝望。我的房间的奢华,我的床的漆金,仆人们的尽心尽力,直至好意供给我的食物,我头一天就相当敏感,认为好得过分,过了二十四小时之后,这一切对我未说部变得可恶了。骑士的看望亲切短促,因为他的心思全放在他疼爱的女儿的病上。神甫对我非常关心。我不敢对这一个和那一个说,我感到十分难受;我一人独处时,很想像笼中的狮子一样吼叫,夜晚,我做乱梦,梦见树林里的苔藓,森林中垂下的枝叶,直到莫普拉岩阴森森的雉堞,我都觉得是人间天堂。另外几回,伴随和紧接我逃跑之后的悲惨场面,在我的记忆中铭刻至深,甚至醒来时,我仍然被一种狂乱所折磨。


德?拉马尔什先生的看望使我的思路变得更加混乱和激奋。他非常关心我,几次握住我的手,要求获得我的友谊,多少次大声说,他愿为我献出生命,不知道还有多少别的保证,我都没有听见;因为他对我讲话时,我的耳朵里像有股急流似的,如果我的猎刀在手,我相信我会扑向他。我凶蛮的举止和阴沉的目光令他十分惊讶,但是,神甫对他说过,我的理智受到家里突然发生的可怕事件的打击,于是他越发加强他的保证,以极其亲呢和典雅的方式向我告辞。


这种礼节我在所有人,从这里的主人到最微贱的仆人身上都看得到,引起我从未有过的不适,虽然它使我赞叹不已;因为这种礼节哪怕是人们对我的照顾所产生的,我也不可能理解,它明显是一种好意。它可不像莫普拉家族的爱夸口、爱嘲讽和喋喋不休,对我来说,它像一种全新的语言,我虽理解,但不会说。


待到神甫向我宣布,他负责教育我,问我情况,打听我的文化程度,我总算又能回答他了。我的无知远远超过他的想像,我羞于向他袒露,而且我粗犷的自尊心又占了上风,我向他宣称,我是贵族,我决不想变成一个教士。他对我报以一阵哈哈大笑,大大刺伤了我。他友好地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改变看法,却又说我是个滑稽的角色。骑士进来时,我气得脸通红。神甫把我们的谈话和我的回答告诉了他。于贝尔先生忍住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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