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马尔卡斯已懂得够多了,足以领会共和思想,分享帕希昂斯老人热切盼望的普遍平均化和恢复黄金时代的平等的浪漫希望。马尔卡斯曾多次听他的朋友说,修习这些学说时必须十分小心谨慎(这条戒律帕希昂斯自己却不大注意遵守),他的生性和习惯本来就沉默寡言,所以绝口不提自己的哲学。但他做了更加有效的宣传,从城堡到茅屋,从市民家庭到农村庄园,到处传送《老好人理查德的学识》①之类的廉价小册子,以及其他论述民众爱国主义精神的小读物。按照耶稣会的说法,这些书是一个秘密会社在下层阶级中免费散发的,这个会社由一些伏尔泰式哲学家组成,致力于实施共济会恶魔般的纲领。①指富兰克林于1732年发表的名著的法译本,书中充满谚语、格言、警句、箴言等。
因此,在马尔卡斯的突然决定中既有革命热情,也有对冒险的喜爱。长期以来,对他这个急公好义的人来说,睡鼠和鸡貂已是过于弱小的敌人,而粮仓提供的场所也已过分狭小。每天,他在自己所走访的正派人家的配膳室里读隔夜的报纸;美洲的这场战争意味着新大陆自由与正义精神的觉醒,在他看来势必会给法国带来一场革命。确实,他是认真看待思想影响的,认为那些思想观点会越过重洋,到欧洲大陆来占领我们的头脑。他经常梦见一支胜利的美国军队从许多艨艟大船上跳下,给法兰西民族带来和平的橄榄枝和满装花果象征丰收的羊角。他还梦见自己指挥着一个骁勇善战的军团,作为老战士、立法者、华盛顿的匹敌者返回瓦雷纳,匡正流弊,推翻巨富豪门的统治,给每个无产者分配一份适当的财产,在这些广泛而有力的措施中,保护正直的好贵族,让他们维持一种体面的生活方式。不消说,马尔卡斯的头脑中根本没有想到伟大的政治变革会带来必要的痛苦;帕希昂斯在他眼前展示的浪漫图景也没有被任何一滴迸溅的鲜血所玷污。
在这些美好的希望和担任德?拉马尔什先生的随身男仆之间有一段很大的距离;但马尔卡斯没有别的途径可以达到他的目标。准备开赴美洲的军团的编制早已满员,他只能以与远征有关的乘客身份才可以搭乘追随舰队的商船。这一切他早已向神甫打听明白而没有泄露自己的计划。他的出发对瓦雷纳的全体居民来说无疑是戏剧性的事件。
他刚踏上美国海岸,就感到一种难以抑制的需求,想拿起他的大帽子和长剑,像他在故乡常做的那样,独自前去穿越树林。但他的良心不准他在应承伺候主人之后不辞而别。他曾指望命运帮忙,而命运果然帮助了他。战争比人们预期的激烈得多,造成大批伤亡,德?拉马尔什先生错误地担心会受到他的瘦侍从虚弱的身体的连累。此外,他揣测到马尔卡斯渴望自由,便给他一笔钱和几封介绍信,让他有可能作为志愿兵去参加美国部队。马尔卡斯知道他主人的经济状况,拒绝了钱,只接过介绍信便动身了,步履轻快得像他历来捕捉的最敏捷的黄鼠狼。
他本想去费城;但由于一个不值一提的机遇,他得知我在南方,不无理由地打算从我身上得到劝告和帮助,便徒步穿越陌生的、几乎荒无人烟的、经常充满各种危险的地区,独自来寻找我。只有他的衣服受到了损失;他的黄脸没有丝毫改变。他对新近的这次长途跋涉并不感到意外,就像是从圣赛韦尔走到加佐塔楼似的。
我在他身上注意到的惟一不寻常的举止是他不时回头张望,似乎想召唤某个人;然后他立即笑了笑,几乎同时又叹了口气。我克制不住想问问他不安的原因。
“唉!”他回答说,“老习惯去不掉;一条可怜的狗!一条好狗!总想呼唤:‘这儿来,布莱罗!布莱罗,这儿来!’”
“我理解,”我说,“布莱罗死了,而您无法习惯于这样的想法,就是再也看不见它紧跟在您后面了。”
“死了?”他不胜惊骇地挥挥手,嚷道,“不,谢天谢地!朋友帕希昂斯,伟大的朋友!布莱罗幸福,但像它的主人一样悲伤,它惟一的主人!”
“倘若布莱罗养在帕希昂斯处,”阿瑟插嘴说,“它确实是幸福的,因为帕希昂斯什么都不缺少;帕希昂斯出于对您的爱会疼它的;您肯定能再见到您高尚的朋友和忠实的狗。”
马尔卡斯抬眼看了看这个似乎十分了解他生平的人;确信从未见过对方之后,他就像每逢不明白时一贯所做的那样,举起帽子,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在我直接推荐下,马尔卡斯给招进我的连队,不久以后升为中士。这个高尚的人一直同我并肩作战,表现得十分英勇。1782年,我重返罗尚博①部队,在法国的旗帜下战斗,他仍然跟随我,愿与我同命运共生死。在最初的那些日子,我与其说把他看成战友,还不如说当做一个逗趣的人,然而他的好品德和不声不响的勇敢很快赢得众人的尊敬;我有理由为我所保护的人感到骄傲。阿瑟也同他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值勤之外,我们每次散步时他都陪伴我们,提着博物学家的箱子,用他的长剑将蛇一一刺穿。①罗尚博(1725——1807),法国元帅,曾率六千人的队伍支援美国独立战争。1781年,华盛顿与罗尚博联军在约克敦包围了康沃利斯的军队,这使康沃利斯率部七千人投降,英军从此一蹶不振。
可是当我试图让他谈谈我的堂妹时,他却没有满足我的要求。要么他不明白我多么渴望知道她在遥远的地方生活的全部细节,要么他在这方面听从一条控制他意识的坚定不移的准则,总之我从来没能得到明确的答复,解决折磨着我的疑问。起初,他对我说不存在她同任何人结婚的问题;但尽管我多少习惯于他表达思想的模糊方式,我仍然以为他在这样断言时显得很尴尬,神态就像曾答应要保守一桩秘密似的。面子攸关,我不便再追问下去,免得让他看出我的愿望;因此,我们之间一直有个令人难受的疙瘩,我避免触及它,可又总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来。只要阿瑟在我身边,我就能保持理智,把爱德梅的信往最正直的方面解释;可是一旦我不幸离开他,痛苦就觉醒了;我在美洲逗留下去心情越来越感到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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