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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夜》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佛朗索瓦?莫里亚克 | 发布时间: 530天前 | 2527 次浏览 | 分享到:


人们最终会明白真相吗?


人们通常会帮助弱者,救死扶伤,保护幼儿,尊重老人的智慧,那些男男女女们能明白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吗?他们能否理解在那个可恶的天地里,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人曾经怎样蹂躏弱者,怎样杀戮儿童、病人和老人?


有过这种人生经历的人,不论多么艰难,都无法缄口不语,一有机会就会说出真相。


所以我韬诲隐忍,我相信沉默是金,沉默可以掩盖言辞,并超越言辞。我一直认为,撒满骨灰的勃肯诺田野比有关勃肯诺的任何材料都有分量。虽然我做了种种尝试,想要讲出难以言传的事情,却依然不够理想。


我用意第绪语意第绪语(yiddish)是犹太人的母语。写出了《但世界沉默不语》的手稿,然后把它译成法文和英文。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信奉天主教的法国大作家佛朗索瓦?默里亚克,坚持不懈为此书的出版四处奔波,但是,不论在法国还是美国,每个大出版商都把稿件退了回来。这又是为什么?经过一个月又一个月的信函往来、电话交谈和登门高谈,他终于成功了,此书得以出版。


虽然我做了大量删节,意第绪文的原稿依然太长。子夜出版社规模很小,但声望颇佳,杰罗姆?林登是该社传奇式的领导,他担任了本书法文版的编辑,他又对法文译稿大加删节。我接受了他的决定,因为担心有些东西过于冗长,惟有素材才是最重要的。我更担心自己讲得太多而不是太少。


举个例子,在意第绪文版中,本书的开头是几段悲观的沉思:


太初有信——却很幼稚——有信任——却是徒然——有憧憬——却很危险。


我们相信上帝,信任人,在我们的想象中,人人都被付予了舍金纳舍金纳(shekhinah)是犹太教耶赫维神的代称,或指耶赫维神的显现,或指它出现时光芒四射的云团。的神圣火花,我们的眼睛和心灵都能看见上帝的形象的光影。


这就是我们苦难的本源,如果不是原因的话。


在意第绪文原稿中,有些段落谈到了我父亲和犹太人的解放。为什么新译本不包含这些?或许,这些段落太私人化了,只与个人有关,它们应当消融在字里行间。但是:


我记得那个夜晚,我一生中最令人惶然悚然的夜晚。


“……埃利扎,儿子,过来……我要跟你说点事……只跟你一个人说……来,别离开我,埃利扎……”


在极度悲伤的时刻,我听见了他的声音,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没有动。


叫我到他身旁,那是他在极度痛苦中的最后愿望,那时,灵魂正从他破碎的躯体中挣扎出壳——而我却没有让他如愿。


我害怕。


害怕挨打。所以,我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


我没有冒着丧命的危险跑到他身旁,抓住他的手安慰他,告诉他我没有抛弃他。我就在他身旁,感受到了他的痛苦,但我没有这样做,我依然躺在床板上,请求上帝别让父亲喊我的名字,不要呼喊。我怕极了,怕党卫军大发雷霆。


实际上,父亲已经丧失了意识。


但是,他那揪心扯肺的声音穿透了岑寂,依然在召唤我,仅仅召唤我一个人。


“怎么搞的!”党卫军突然发起火来,使劲打父亲的头,“安静点儿,老家伙,安静点儿!”


父亲已经感受不到棍棒的打击了,我却感受到了。但是,我没有任何反应,听任党卫军殴打父亲,我感到他就在死亡的魔掌下。更糟糕的是,我很生气,因为他的呻吟和呼唤激怒了党卫军。


“埃利扎!埃利扎!来,别离开我……”


他的声音那么远,又那么近,但我一动都没动。


我绝不会宽恕自己。


我永远不会宽恕把我推向绝境的世界,它把我变成一个冷漠的陌生人,唤醒了我内心深处最卑劣、最原始的本能。


我的名字是他的遗愿。我却没有对那声呼唤做出回答。


在意第绪文版中,本书的结尾部分没有采用镜像式的手法,而是对现状做了忧郁的反思:


迄今为止,布申瓦尔德集中营关闭不到十年,我却发现世人遗忘得极快。今天,德国是个主权国家,德国军队复活了。伊尔斯?鲍什——布申瓦尔德那个臭名昭彰的施虐狂,已被允许生儿育女了,过上了舒适的日子……战争罪犯们在汉堡和幕尼黑的大街上信步徜徉。过去被抹煞了,无声无嗅地泯灭了。


今天,德国和法国,甚至美国,都有一些反犹太主义者,他们对世人说,六百万犹太人惨遭杀戮的“故事”只不过是一场骗局,许多人不了解真相,很可能信以为真,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要么就是后天……


我并不天真,认为一本薄薄的小书就能改变历史的进程,唤醒世人的良心。


书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有影响力了。


今天缄口不语的人明天依然会缄口不语。


读者有权力问,老译本已经流传了四十五年,为什么还要搞一个新译本?如果不是因为信念,不是因为旧译本不够好,我为什么要等待如此之久,才用一个更优秀、更贴近原作的译本替代旧译本?


我想这样回答,早先我是一个无名无嗅、初出茅庐的作者,我的英语不大好。当英国出版商告诉我他找了一个翻译后,我已经求之不得。后来我读了那个译本,感觉也不错,但之后再也没有读过。自那以后,我的许多作品都由妻子玛莉昂担任翻译,她了解我的声音,比别人译得更好。我很幸运,当法拉、斯特劳斯和吉罗斯请她准备一个新译书时,她欣然接受了。我相信读者会欣赏她的译作。实际上,正是由于她孜孜不倦的编辑和加工,我才能够改正和修订许多重要的细节。


于是,我重读了多年前的旧作。我很高兴没等多久新译本就出来了,但我还是颇感困惑,我的文字贴切吗?我谈到了我在集中营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在带有倒刺的铁丝网里,我看见了活生生的现实。一个“资深”囚徒劝告父亲和我不要说出自己的实际年龄,我父亲应当把自己说得年轻一点儿,我要把自己说得年长一点儿。接下来是“大挑”,人们在冷漠无情的天穹下,排着队朝远处的黑烟囱走去,一些婴孩儿被扔进燃烧的沟渠里……我没有说他们是被活生生扔进去的,我只是那样想。但我还是说服自己:不,他们死了,不然的话,我肯定会发疯。但是,同伴们都看见了婴儿,他们被扔进火里时还活着。历史学家们,尤其是台尔佛德?泰勒证实了这一点。看来,我没有精神失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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