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

密码

安全问题

注册 忘记密码?
  • 为赛事评奖做准备,网站测试开启文章评论功能,请大家阳光交流,不吝赐教!评论需要登录账号,没有账号点击注册。
边塞艺苑
《夜》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佛朗索瓦?莫里亚克 | 发布时间: 669天前 | 5939 次浏览 | 分享到:


我们无事可做,只能上床睡觉。床的主人或许正在途中跋涉,我们睡在他们的床上。我们需要休息,恢复元气。


天亮后,低落的情绪有所缓解。人们恢复了少许信心,七嘴八舌议论道:


“谁知道呢?他们把我们弄走说不定是为我们好。前线越来越近,很快就能听到枪炮声了。老百姓肯定得撤离……”


“他们怕我们参加游击队……”


“据我看,押解出境不过是一场闹剧。别笑!他们是想偷咱们的贵重物品和珠宝。他们知道咱们把东西埋起来了,要想得到它们,就得自己动手挖。让主人们外出度假,动起手来才比较便利……”


度假!


人们就这样打发时光,谁都不相信这种话。这几天我们过得还算愉快,比较平静。大家都合得来。富人与穷人,显要人物与普通人,我们之间已没有任何差别了。我们都是遇到相同命运的一群人,尽管这种命运还仍然前途未卜。


星期六是休息日,这天也被确定为我们的流放日。


头天晚上,我们坐在一起共进传统的星期五晚餐。我们对着面饼和酒,颂了传统的祝福辞,然后默默吃饭。我们感觉到,这可能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聚餐。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不断回忆着陈年旧事。


黎明时分,我们聚在街上,准备离去。这一回,匈牙利警察没有露面,他们同意一切由犹太管委会打理。


我们朝犹太教堂走去,仿佛遗弃了自己的镇子。但是,昔日的朋友们很可能藏在百叶窗后面,时机一到就抢劫我们的家园。


教堂就像一个巨大的火车站,到处都是行李和眼泪。祭坛被砸烂了,帷幔被撕碎了,墙皮裸露出来。我们的人太多了,多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我们在里面呆了整整二十四小时,这段时光太可怕了。男人们呆在楼下,女人们呆在楼上。这一天是星期六——安息日——我们好像是来参加宗教仪式的,但是,谁都不许出去。人们不得不在角落里大小便。


第二天早晨,我们朝火车站走去,一列装运牲口的列车等候在车站上。我们在匈牙利警察的监督下登上列车,每节车厢挤进八十人。他们给我们递了一些面包,还有几桶水。他们检查车窗上的横木钉得紧不紧。所有车厢都被密封起来,每节车厢指定了一个负责人。要是有人逃跑,这个人就会被枪毙。


两个盖世太保军官沿着月台昂首而行,面带微笑,一切都很周详,一切都很顺利。空气中传来尖厉的汽笛声。车轮扎扎滚动,我们出发了。


空间狭小,不用说躺下了,连坐下都很困难,于是大家只好轮流坐。车厢里空气凝滞。少数人运气好,靠在车窗旁,只有他们才能看见繁花盛开的田野向车后飞逝而去。


行进了两天,人们渴得难以忍受,热得难以忍受。


有些年轻人熬不住了,他们已经不顾日常禁忌,在黑暗的遮掩  


下相互抚摸,全然不顾别人怎么想,就像世界上只剩下他们自己了,别人也只好假装没看见。


虽然还有一些剩余的食物,但我们从来没吃饱过,我们的原则是节省,留待明天,因为明天可能更糟糕。


列车在卡沙停下,卡沙是捷克斯洛伐克的边境小城。我们这才知道已经出了匈牙利,不由得睁大眼睛,但一切都太迟了。


车厢的门被推开。一个德国军官跨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匈牙利中尉,是翻译。


“从现在起,你们受德国军队管辖。谁还有黄金、白银和手表,马上交出来,只要我们发现有人私带这些物品,立即当场枪毙;第二,谁要是生病了,立即到医疗车报告。完了。”


匈牙利军官端着一只篮子在人群中走了一圈,有人怕倒霉,交出了最后一点儿私产。


“车厢里有八十个人,”德国军官补充道,“只要有一个人逃跑,就把你们像狗一样全都枪毙掉。”


两个人走了。“哐当”一声,车门关严了。我们被绞索套住,紧紧套在脖子上。车门被钉死了,没有出路,这辆严锁的牲口车就是我们的世界。


我们中间有一个女人,沙什特太太,她五十多岁,带着一个十岁的儿子,蜷缩在角落里。阴差阳错,她丈夫和两个大儿子随第一批人走了。她因为骨肉分离而痛不欲生。


我很了解她,她性情安静,但神经紧张,眼光锐利。她常来我家做客,她丈夫是一个虔诚的人,把大部分时间消磨在书房里,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她是她们家里的顶梁柱。


沙什特太太精神错乱,上路的头一天就开始呻吟,不断询问为什么要把她和家人分开。后来,她抽泣、叫喊,歇斯底里。


第三天夜晚,我们都睡着了,有些人坐着,相互依偎,有些人站着。突然一阵尖厉的叫声,划破了沉寂。


“火!我看见火了!我看见火了!”


人们一阵躁动。谁在喊?是沙什特太太!她站在车厢中间,在窗外幽光的映照下,像麦地里饱受摧残的树。她指着车窗外面嚎叫:


“看!着火了!可怕的火!可怜可怜我吧!”


有人贴着车窗的横木朝外看。外面黑黢黢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过了很久,我们才从残酷的惊醒中回过神来。车轮的每次滚动都让我们浑身发抖,就像脚下出现一道深渊,张开了血盆大口。我们无法熨平内心的悲痛,只能相互安慰:“她疯了,可怜的女人……”


有人把一块湿布放在她的额头上,但她继续叫喊:


“火!我看见火了!”


她的小儿子在哭泣,拽着她的裙子,想抓住她的手:“什么都没有,妈妈!什么都没有……请坐下来……”他让我深感痛苦,比她妈妈的叫声还让我痛苦。


有些女人想让她安静下来:“你会看见的,会找到丈夫和儿子的……过几天就会……”


她继续大喊大叫,一阵阵抽泣:“犹太人呀,听我说,”她喊道,“我看见火了!我看见烈火了,蒸腾的烈火!”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