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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一九八四》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 安妮·赖斯 | 发布时间: 670天前 | 12801 次浏览 | 分享到:


还有些晚上,他们到了约会的地方,却只好走过去,招呼也不能打。这是街角刚好来了伙巡警,或者头顶刚好转着直升机。撇开这些危险不谈,找个时间见面也是困难不堪。温斯顿一星期得干六十小时,朱莉亚干得还要久,休息天得按工作忙闲定,经常休不到一起去。不管怎样,朱莉亚都绝少有哪个晚上完全空闲。极多的时间,给她用来听报告,参加游行,替反性青年团散发传单,为仇恨周准备旗子,给节约运动筹集捐款,等等等等。她说,这值得,这是件伪装。小规矩若是守得好,大规矩就能犯得来。她甚至说服温斯顿,献出他一个晚上,参加热心的党员制造军火的义务献工。于是每星期便得有个晚上,温斯顿要花上四小时,在个昏暗漏风的车间,干昏昏欲睡的烦人活--伴着铁锤沉闷的敲打跟电幕的音乐,把什么金属小零件拧到一起去--兴许是炸弹导火线的一个部分。


到了教堂的钟楼,他们零碎谈话的空隙才算给填满。那个下午赤日炎炎,钟楼上那方形的小屋,空气闷热凝滞,鸽粪味儿大得扑鼻孔。地板上满是尘土断枝,他们便坐在这儿一气聊了几小时。过不一会儿,他们得轮流站起身,从窗缝往外瞟一眼,好知道是不是有人走过来。


朱莉亚二十六岁。她跟三十个姑娘合住一间宿舍(她补了一句道:"尽是女人臭!我真恨女人!"),而她的工作,正像他猜的,是在小说总局拾掇小说写作器。这工作她很是喜欢,主要是维修台电机,它功率不小,却毛病不少。她"不聪明",可是乐意动动手,跟机器在一块儿就像到了家。她说得出制造小说的流程,从计划委员会的总指示,到改写组的最后修饰。但是对最后的成品,她毫无兴趣。她说,自己"不怎么愿意看书"。书籍不过是需要生产的商品,如同果酱或者鞋带一个样。


六十年代以前的事,她一件没记住。她认识的人,只有她爷爷不停地讲着革命前,老头儿在她八岁上便失踪了。上学时她做曲棍球队长,连着两年得了体操奖杯。她做过侦察队的分队长,青年团的支部书记,后来是反性青年团。她得的鉴定总是第一流。她甚至给选到小说总局色处去工作,这里专给无产者们生产色情小说廉价本,只有品行兼优的人才能选进去。她讲,色处工人给这里起了个外号,就叫大粪场。她在那儿干了一年,帮着生产小册子,什么《过瘾故事集》,什么《女校一夜游》,密封寄送出去。无产阶级年轻人,便偷偷摸摸买去读,仿佛搞着了什么违禁品。


"这些书写了啥?"温斯顿挺好奇。


"嗨,鬼垃圾呗。无聊透顶,真的。就六个情节,抄来抄去的。当然啦,我是只管万花筒,都没进过改写组。我笔头子可不行,亲爱的--就是个做不来!"


原来色处的工人,除去领导之外,清一色全是姑娘,这叫他感到挺吃惊。他们的理论说,男人性本能比女人难控制,他们造出的垃圾,就更容易把他们自己腐蚀掉。


"他们连结了婚的女人也不要,"她又说。"老觉着姑娘最纯洁--本姑娘可是脏得很!"


她第一次发生关系只有十六岁,跟了个六十岁的老党员。老头儿怕给抓起来,自杀了事。"干得真不赖,"朱莉亚道,"要么他一坦白,我就暴露啦。"以后她又干过好几次。生活在她眼里,实在简单得很。人人想过好日子,可"他们"(这是指党)偏偏拦着不许这样过。只要能够做得到,不妨把他们的条条框框给打破。她似乎觉得,"他们"老企图夺你的乐子,你就老企图不给抓得住,这来来去去全是天经地义。她痛恨党,提起党总用顶难听的话来说,然而从不做普遍性的批判。对党的清规戒律,除非影响到她的生活,她毫无兴趣。他还发现她不讲新话,只有流行的几个词儿,才用上一用。她从没听过兄弟会,也绝不信有这么个东西。组织严密地反对党,除去一败涂地没旁的下场,她便觉得简直愚不可及。聪明的做法,是把规矩破得巧,同时又得活得好。他隐隐感觉,新一代这样的人何止成千上万--他们长在革命后,除了革命便一无所知,把党当成了万古不变,就像头顶的天空一个样。他们绝不反抗党的权威,只是想方设法去规避,就如同兔子躲猎狗。


他们没谈过是不是可能结婚。这遥远得实在不值得想一想。就算温斯顿的老婆没了影儿,谁想得出哪个委员会,肯批准这样的婚姻!这样的婚事绝无可能,不啻白日做梦。


"她怎么样,你老婆?"朱莉亚问道。


"她么……知不知道新话有个词儿,叫好思想?说的是天生正统,从来没有坏思想。"


"不知道这词儿。这号人我倒知道,知道透啦。"


他便说给她他婚后的日子。怪得很,那生活实质的部分,她仿佛早已了然于心。她会讲给他,他一碰到凯瑟琳,那婆娘身子就会绷绷硬,即便她拿胳膊紧紧搂着他,那感觉倒像是全力推开他--活像她看见了这一切,经过了这一切!跟朱莉亚在一起,他讲这些一点不犯难:不管怎样,凯瑟琳早不是痛苦的回忆,而不过是一桩烦人的回忆。


"要不是为了一件事,我还忍得下去,"他说。他便告诉她那种索然无味的小仪式--每星期同一天晚上,凯瑟琳准会逼他干那事儿。"她恨死了那事儿,可什么也不能叫她罢手不去做。她管它叫--嘿,你猜也猜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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