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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一九八四》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 安妮·赖斯 | 发布时间: 670天前 | 12797 次浏览 | 分享到:


"见了你我就恨你,"他说。"我想强奸你,而后再杀了你。两周前我都想拿石头砸碎你脑袋。你真想知道?我想你在给思想警察做工作。"


姑娘喜得哈哈大笑,显然觉得他在恭维她装得逼真。


"还什么思想警察?你真这么想?"


"唔,可能也不全是。可看你的外表--只因为你年轻明快又健康,你知道--我就想,没准儿……"


"你拿我当了个好党员。言行纯洁!旗帜,游行,口号,竞赛,集体野游--全是这些鬼东西。你当我一有机会,就得揭露你是思想犯,把你给干掉?"


"唔,差不多。你知道,年轻姑娘多半都这样呀。"


"就这死货害的,"她解下反性青年团的红腰带,扔在树枝上。仿佛碰她的腰身叫她想起了什么,她便从工作服口袋掏出一小片巧克力,一掰两半,递给温斯顿一半。不消吃到嘴里,他就闻出这东西绝对不寻常。它暗黑晶亮,还包着银纸。巧克力一般乌吞吞,碎糟糟,吃起来那味儿,说得准一点,活像烧垃圾的臭烟味儿。像她给他的这种巧克力,他什么时候也曾吃到过,它的第一股香味,便勾起他的记忆--只是这记忆纵然强烈有力,萦绕不去,他却没办法记得分明。


"哪儿搞的这玩意儿?"他问。


"黑市呗,"她满不在乎地答道。"瞧,我就是这么个姑娘。我游戏的本领就是强。我在侦察队当过分队长,一星期三个晚上献给反性青年团。成天价在伦敦贴他们的那些死烂货。游行我总是扛大旗,平时我总是笑嘻嘻,从来不打退堂鼓,永远跟着大伙一起叫--要想安全,还能有什么法子。"


第一块巧克力就在温斯顿的舌尖融化开,那味道真是美极啦。然而那记忆又在他意识的边缘转个不停,他分明觉出它存在,却找不准确切的形状,好比眼角瞥见的东西一样朦胧。他索性将它撇开去,只晓得是他做过的什么事--他真想罢手没有做,却早已无可挽救。


"你年轻得很,"他说,"比我总该小个十多岁。我这样的人,你看中了什么?"


"你脸上有什么东西呗。我想撞撞运气。找个把人不在他们伙儿,我能耐得很呢。看你一眼,我就知道你反对他们。"


他们,这显然是指党,特别是核心党,说起这些她总带种讥嘲的愤恨。温斯顿觉得很不安,虽然他也明知道,如果还有哪儿称得上安全,他们眼下的所在肯定算一个。有件事叫温斯顿心里挺惊讶,便是她讲起话来粗野得很。党员照说不兴讲粗话,温斯顿自己便绝少这样做,起码是不会大声说。可朱莉亚,只消提到党,尤其是核心党,就总是脏话连篇,用的全是些小胡同里涂鸦才用的下流词儿。他并不嫌她这样做。这不过是她反抗党及其一切路线的一种表现;而且,这显得自然又健康,仿佛马儿闻到了烂草,总不免打个响鼻儿。他们离开那块空地,在树影斑驳的阴凉处散步;只要那小径还够宽,容他们并肩走,他们便互相搂着腰。解下腰带,朱莉亚腰身柔软多啦。他们讲起话来,只能用轻声的耳语。朱莉亚还说,出了那块空地,顶好是不说话。他们这就到了小树林的边上。于是她止住了他。


"别出去。没准儿有人偷看。躲树后边就没事。"


他们便站在浓荫的榛树下。阳光透过成千上万片树叶,照在他们脸上,那感觉还是热烘烘的。温斯顿眺望远方的田野,竟然认出了这个地方,不禁一阵好奇,也颇有点惊愕。他真是一目了然呀。这古老的牧场荒草参差,一条曲曲弯弯的小径,一片鼹鼠拱起的土丘。对面高高低低的树丛里,柳枝在微风中曼舞,簇簇柳叶轻轻摇曳,宛如女人的秀发。可不还得有一条小溪,碧绿的深潭鲤鱼在游泳?他看不见这些,却明知道它们就在附近。


"附近还有条小溪?"他轻轻说道。


"是呀,有条小溪。其实,就在那块地边上。里边还有鱼哩,好大的鱼!就在柳树下边水潭里面游啊游,还甩尾巴哩!"


"就是黄金国--真该是啦,"他喃喃道。


"黄金国?"


"没事儿,真的。有时我梦着这样子。"


"瞧!"朱莉亚轻声道。


一只鸫鸟,落在五米开外的一根枝头,差不多跟他们的脸一样高。想必它没看见他们--它是在太阳地儿,他们却躲进了树荫。它展开翅膀,再小心翼翼收拢来,低头耽了一会儿,一如向着太阳敬个礼。而后,它突然高声唱起来。这下午一片岑寂,鸟儿的叫声大得惊人。温斯顿跟朱莉亚拥在一起,听得目瞪口呆。那鸟儿唱个不停,变化万端,绝无重复,叫人惊异不置,仿佛成心表现它的技艺多精湛。有时它停顿片刻,把翅膀舒展一下,再收拢起来,挺着色彩斑驳的胸脯接着唱。温斯顿看着它,只觉出一种朦胧的崇敬。鸟儿啊,你这样唱,是为了谁人,是为了什么?谁也不在看它唱--不跟谁比赛,不向谁求爱。这孤寂的树林边缘,它为何就落在这里,向着空无放声歌唱?谁知附近有没有藏着窃听器。他跟朱莉亚说话很低,他们讲的东西根本甭想收录到,倒收得到鸫鸟的歌声。没准儿仪器另一端,便有个小个子甲虫使劲听--随他听那歌声好啦。然而那无休无止的歌声,驱散了他心里的一切考量。仿佛甘霖灌顶,让他跟叶间漏下的阳光合成了一体。他停止了思想,只剩下了感觉。姑娘的腰肢在他怀里,那样温暖柔软。他把她拉转身,让他们的胸脯贴在一起;她的身体,仿佛融化在他的身体里。他的手摸着哪儿,都像水一样顺从。他们把嘴唇吻在一起,跟方才猛烈的亲吻煞是不同。待到分开脸,他们都不禁长叹了一声。鸟儿吃了一惊,振翅飞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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