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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爱,是不能忘记的》
来源: | 作者:张洁 | 发布时间: 732天前 | 6495 次浏览 | 分享到:

常觉得,随着她的年龄和阅历的增长,特别是那几年她所受过的折磨,那种温柔的

东西似乎离她越来越远了,也或许是被她越藏越深了,以致常常让我感到她像个男

人。

  她恍惚而悲凉地笑了笑,说:“不,你不用戴。”

  她那双又干又涩的眼睛显得没有一点水份,好像已经把眼泪哭干了。我很想安

慰她,或是做点什么使她高兴的事。她却对我说:“去吧!”

  我当时不知为什么生出了一种恐怖的感觉,我觉得我那亲爱的母亲似乎有一半

已经随着什么离我而去了。我不由地叫了一声:“妈妈!”

  我的心情一定被我那敏感的妈妈一览无余地看透了。她温和地对我说:“别怕,

去吧!让我自己呆一会儿。”

  我没有错,因为她的确这样地写着:

  你去了。似乎我灵性里的一部分也随你而去了。

  我甚至不能知道你的下落,更谈不上最后看你一眼。我也没有权利去向他们质

询,因为我既不是亲眷又不是生前友好……我们便这样地分离了。我恨不能为你承

担那非人间的折磨,而应该让你活下去!为了等到昭雪的那一天,为了你将重新为

这个社会工作,为了爱你的那些个人们,你都应该活着啊!我从不相信你是什么三

反分子,你是被杀害的、最优秀者中间的一个。假如不是这样,我怎么会爱你呢?

我已经不怕说出这三个字。

  纷纷扬扬的大雪不停地降落着。天哪,连上帝也是这样地虚伪,他用一片洁白

覆盖了你的鲜血和这谋杀的丑恶。

  我从没有拿我自己的存在当成一回事。可现在,我无时不在想,我的一言一行

会不会惹得你严厉地皱起你那双浓密的眉毛?我想到我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生活,

像你那样,为我们这个社会——它不会总像现在这样,惩罚的利剑已经悬在那帮狗

男女的头上——真正地做一点工作。

  我独自一人,走在我们唯一一次曾经一同走过的那条柏油小路上,听着我一个

人的脚步声在沉寂的夜色里响着、响着……我每每在这小路上徘徊、流连,哪一次

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使我肝肠寸断。那时,你虽然也不在我身边,但我知道,你还在

这个世界上,我便觉得你在伴随着我,而今,你的的确确不在了,我真不能相信。

  我走到了小路的尽头,又折回去,重新开始,再走一遍。

  我弯过那道栅栏,习惯地回头望去,好像你还站在那里,向我挥手告别。我们

曾淡淡地、心不在焉地微笑着,像两个没有什么深交的人,为的是尽力地掩饰住我

们心里那镂骨铭心的爱情。那是一个没有一点诗意的初春的夜晚,依然在刮着冷峭

的风。我们默默地走着,彼此离得很远。你因为长年害着气管炎,微微地喘息着。

我心疼你,想要走得慢一点,可不知为什么却不能。我们走得飞快,好像有什么重

要的事情在等着我们去做,我们非得赶快走完这段路不可。我们多么珍惜这一生中

唯一的一次“散步”,可我们分明害怕,怕我们把持不住自己,会说出那可怕的、

折磨了我们许多年的那三个字:“我爱你”。除了我们自己,大概这个世界上没有

一个活着的人会相信我们连手也没有握过一次!更不要说到其它!

  不,妈妈,我相信,再没有人能像我那样眼见过你敞开的灵魂。

  啊,那条柏油小路,我真不知道它是那样充满了辛酸的回忆的一条小路。我想,

我们切不可忽略世界上任何一个最不起眼的小角落,谁知道呢?那些意想不到的小

角落会沉默地缄藏着多少隐秘的痛苦和欢乐呢?

  难怪她写东西写得疲倦了的时候,她还会沿着我们窗后的那条柏油小路慢慢地

踱来踱去。有时是彻夜不眠后的清晨,有时甚至是月黑风高的夜晚,哪怕是在冬天,

哪怕峭厉的风像发狂的野兽似地吼叫,卷着沙石噼哩叭啦地敲打着窗棂……那时,

我只以为那不过是她的一种怪僻,却不知她是去和他的灵魂相会。

  她还喜欢站在窗前,瞅着窗外的那条柏油小路出神。有一次,她显出那样奇特

的神情,以致我以为柏油小路上走来了我们最熟悉的、最欢迎的客人。我连忙凑到

窗前,在深秋的傍晚,只有冷风卷着枯黄的落叶,飘过那空荡荡的小路的路面。

  好像他还活着一样,用文字和他倾心交谈的习惯并没有因为他的去世而中断。

直到她自己拿不起来笔的那一天。在最后一页上,她对他说了最后的话:

  我是一个信仰唯物主义的人,现在我却希冀着天国。倘若真有所谓天国,我知

道,你一定在那里等待着我。我就要到那里去和你相会,我们将永远在一起,再也

不会分离。再也不必怕影响另一个人的生活而割舍我们自己。亲爱的,等着我,我

就要来了——。

  我真不知道,妈妈,在她行将就木的这一天,还会爱得那么沉重。像她自己所

说的,那是镂骨铭心的。我觉得那简直不是爱,而是一种疾痛,或是比死亡更强大

的一种力量。假如世界上真有所谓不朽的爱,这也就是极限了。她分明至死都感到

幸福:她真正地爱过。她没有半点遗憾。

  如今,他们的皱纹和白发早已从碳水化合物变成了其它的什么元素。可我知道,

不管他们变成什么,他们仍然在相爱着。尽管没有什么人间的法律和道义把他们拴

在一起,尽管他们连一次手也没有握过,他们却完完全全地占有着对方。

  那是任什么都不能使他们分离的。哪怕千百年过去,只要有一朵白云追逐着另

一朵白云;一棵青草傍依着另一棵青草;一层浪花打着另一层浪花;一阵轻风紧跟

着另一阵轻风……相信我,那一定就是他们。

  每每我看着那些题着“爱,是不能忘记的”笔记本,我就不能抑制住自己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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