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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夜》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佛朗索瓦?莫里亚克 | 发布时间: 620天前 | 4583 次浏览 | 分享到:


我们发了新衣服,住进两个帐篷里。我们在那里等候分配,编入不同的劳动队,然后分到某座楼里。


傍晚,劳动队从工地回来了。点完名,我们开始寻找相识,向“老资格”们打听哪个劳动队最好,应当去哪座楼。囚徒们一致认为:


“布纳是个好集中营,人们能保持体面,最好不要分到建筑队……”


我们好像可以随意挑选似的……


管我们那个帐篷的是一个德国人,长着一张屠夫脸,厚嘴唇,两只手就像狼爪子。集中营的伙食看来很合他的胃口,他很胖,胖得几乎走不动路。他与集中营主管一样,喜欢小孩儿。我们刚一到,他就叫人给孩子们拿面包,还有汤和麦淇淋(其实,这种感情不是出于利他主义,我后来才知道,这里的同性恋者们一直拿孩子做交易)。


“你们将和我一起呆三天,隔离检疫。而后,你们就得干活。明天体检。”


他的助手—— 一个相貌粗俗的男孩,眼珠子滴溜溜转——朝我走来:


“你想进一个好劳动队吗?”


“当然,但是,我要和我父亲在一起。”


“没问题,”他说,“我能安排。但是,你得做点儿施舍:你的鞋。我会给你换一双。”


我拒绝给他鞋。我一无所有,只剩这双鞋了。


“我还可以给你一份带麦淇淋的面包……”


他喜欢我的鞋,我却舍不得。后来,他还是把鞋拿走了,但什么都没给我。


体检是在露天进行的,第二天一早,来了三个医生,他们坐在凳子上。


第一个医生什么都没检查,只问我:“健康吗?”


谁敢说自己有病?


牙医却好像比较细心,他要我张开嘴。实际上,他不是看人们有没有坏牙,而是看有没有金牙。谁镶了金牙,就把谁的号码记下来。我有一颗包金牙……


头三天很快过去了。到了第四天,我们在帐篷前排队时,突然来了几个囚头,是来挑人的:“你……你……你……”他们伸手东指西指,像挑选牲口或商品似的。


我们跟着一个年轻囚头,他叫我们在第一座楼门口站住,那儿离集中营大门很近,是管弦乐队的楼。他挥手让我们进去,我们十分惊讶:难道要我们与音乐打交道吗?


乐队在演奏进行曲,他们总是演奏进行曲。几十个劳动队和着音乐,踏着节拍,朝工地走去。囚头们喊着口号:


“一二一,一二一。”


党卫军拿着笔,记录离去囚徒的人数。乐队继续演奏同样的乐曲,直到最后一支劳动队走过去。然后,指挥棒停下来,乐队不再演奏。囚头吼了一声:


“列队!”


我们与乐师们一起站队,五人一列。我们离开了集中营,没有音乐,但步伐整齐,耳畔依然回荡着进行曲的余音。


“一二一,一二一!”


我们与身边的人,也就是乐师们,交谈起来。他们差不多全是犹太人。朱利克是波兰人,戴着一副眼镜,苍白的脸上挂着愤世嫉俗的微笑。路易斯出生在荷兰,是有名的小提琴家,他抱怨说集中营里禁止演奏贝多芬的音乐:犹太人不许演奏德国音乐。汉斯来自柏林,很年轻,很机智。工头是波兰人,叫佛莱尼克,以前是华沙的学生。


朱利克对我说:“我们在电料库里干活,离这儿不远。工作不难,也没什么危险。只是囚头埃戴克,有时会无缘无故地发疯,你最好离他远点儿。”


“你很幸运,小家伙,”汉斯说,脸上挂着微笑,“你进了一个不错的劳动队……”


十分钟后,我们站在仓库前。一个德国雇员,是个平民——我们叫他meistermeister是德语,意思是“主人,师傅”。——来见我们。他打量着我们,就像店铺老板打量一堆刚送来的破布。


我们的同志讲得对——工作不难。我们坐在地上,数螺栓、灯泡和形形色色的电工零件。囚头发表了一通长篇大论,讲这份工作如何重要,并警告我们,谁要是偷懒,就会受到惩罚。新同志告诉我:“别担心。当着meister的面,他必须这样讲话。”


这儿有许多波兰人,还有几个法国女人。女人们默不作声,用眼睛问候乐师们。


工头佛兰尼克让我到一个角落去:“别找死!不必着急!要小心。别让党卫军逮着你。”


“先生……请让我挨着我父亲。”


“好吧。让你父亲到这儿干,挨着你。”


我们很幸运。


分到我们这个组的还有两个男孩。一个叫约西,一个叫台比,是哥俩,从捷克斯洛伐克来的,他们的父母在伯肯诺被杀害了。他们像灵与肉一样相依为命。


我和他们很快成了好朋友。他们参加过一个犹太复国主义组织,能唱许多希伯莱歌曲。所以,我们有时会哼一些小曲,那些歌曲让人想起静静流淌的约旦河水和神圣美丽的耶路撒冷。我们还经常谈到巴勒斯坦。他们的父母与我的父母一样,虽然有时间逃脱,却没有勇气卖掉一切,移居他方。我们决心,只要活到解放那天,决不在欧洲多呆一天,我们将登上驶往海法海法  


是以色列的港城。的第一条船。


阿吉巴?杜马依然沉浸在奥秘教义中,他在《圣经》里找到一首诗,把它转译成数字,并根据数字预测距离解放还有几个星期。


我们从帐篷迁到乐师们住的楼里。现在,我们每人有一条毯子,一个洗脸盆,一条肥皂。楼长是一个德国籍犹太人。


我们喜欢犹太人当首领。他叫阿尔封斯,很年轻,但脸皮皱巴得令人吃惊。他全心全意维护着“自己”这座楼。有些年轻人体质虚弱,把多吃一点东西看得比自由还重要,只要可能,他就为他们“拼凑”一大锅汤。


一天,我们刚从仓库回来,楼房秘书就叫住我。


“你是a—7713吗?”


“我是。”


“吃完饭,你到牙医那儿去。”


“但是……我的牙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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